伊森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躺在某个地方。
他睁不开眼睛,却不知道为何可以感知到周遭环境。身体漂浮在一片介于液体和气体之间的奇怪介质之上,浮浮沉沉,荡荡悠悠,好像在向着某个未知的方向流淌着。这是一片无尽的原始之海,闪亮的分子如漫天星辰徜徉在他的手肘边,四下空旷广阔,无边无际,被一片不知从何处散发出的幽蓝迷雾覆盖着。
伊森直觉这是一个无比圣洁遥远的地方,这遥远不仅仅是距离上的,更是时间上的。或许和他曾经到过的那座有着翡翠色太阳和奇怪的尖角建筑的城市一样远古。安祥和宁静渗透在他的四肢百骸之间,令他舒服得想要叹息。
他缓缓睁开双眼,隔着半透明的蓝色雾气,看到了许多盘旋转动的星系漩涡。它们弥散着霓裳绮罗般绚烂的霞彩,悬臂相互缠绕蜿蜒,数以亿计的星辰横跨长空,无数的文明在转瞬的呼吸间诞生又消亡。
而在他身边,那无始无终的永恒之海上,有许多巨大到足有百层楼高的半透明的生物在缓慢地移动着。它们的形状和大小有着极大的差异,有些像一团憋了气的篮球,浑身生着细密的小手在空中相互拍打,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有些则更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神经元,长长的突触蛇一样相互缠绕扭动着,当中大片大片的包状体重还有黑色的小点在簌簌颤抖;还有些像坚硬的岩石高山,沉重的身体在海面上激荡起高高的波澜,可是又有许多柔软的肉色物质拉抻开来,包裹在那些坚硬的躯体之上,偶尔变幻一下形态。它们的身体中流动着一些不知道是液体还是固体的东西,奇异的流光在那些不知材质的生命体中徜徉来去。它们看上去怪异、古老而笨重,在它们中间的伊森渺小得像是一粒沙。
他不知道那些事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它们是否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对他是善意还是恶意。他只是觉得手脚像被灌了铅,没办法动弹分毫。
在距离他大概一百米的地方,一个看上去像是山那么高大的鼻涕虫的生物正缓缓游移而过,头部生着许多蜿蜒的触须,每一个触须顶上都生着类似融化的人头形状的东西。透过半透明的皮肤甚至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相互推挤的内脏器官,像一辆大型飞行器那么大的内脏。不过,在那光洁的皮肤表面,却似乎生着几大片牛皮癣一样的不透明团块,伴随着它缓慢的动作蠕动着,有时候还会渗出粘稠的黄褐色汁液。伊森直觉它生病了。
这些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给人一种面对超越自己太多的超级造物的、惶恐不安的感觉。
一种命运完全被掌握的渺小的感觉。
“肮脏……”一个声音,不,准确的说是一道强烈的意念突然摄住了他的整个意识。他猛地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距离他大概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屹立着刚才那个全身都是手的扁圆形生命体。伊森即使像这样仰着头也没办法看到它的全貌,它无声无息,就这样如一座傲慢的建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肮脏……*……消灭……”这样的意念一个接一个迸发在伊森头脑中,剧烈的疼痛令他想要尖叫,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睁大眼睛,看着那遍布它周身的密密麻麻的手一样的器官突然同时剧烈地挥舞起来,好像有成百上千个人在拍手。其中一只手突然向前延伸、增大,如气球一样迅速膨胀。然后它像拍苍蝇一样,向着伊森用力地拍下来!伊森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小型房屋一般巨大的手向着他迅速接近。
他猛地从昏迷中苏醒,由于猛烈吸气喉咙里发出哮喘病人一般的窒息声。他眼睛瞪得很大,双手在空中乱抓。忽然,他的手被另外一双手紧紧握住了,熟悉的淡淡的檀香气味忽然弥漫过来。
伊森挣扎的动作停滞了,他睁大的眼睛却不舍得眨一下。他的嘴唇开始颤抖,身体也开始颤抖,他说,“我不是做梦吧?”
“很可惜,你是在做梦。”塔尼瑟尔温柔地弯起灰色的眼睛,柔软而蜷曲的金发垂落在他的眉头,“你的意识刚刚去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还好,我及时把你拉回来了。”
祭司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伊森的手背,那触感那样真实,怎么会是梦呢?
伊森忽然猛地向前一拉塔尼瑟尔与他仍然交握的手,像是怕人跑了一样用力环住塔尼瑟尔的身体。祭司也没有挣扎,除了最初的惊呼,便只发出了一串低低的闷笑声。塔尼瑟尔就这样躺在伊森的胸口,金发蹭着他那生了一层浅浅胡须的下颚。伊森感觉着胸口真实的重量,眷恋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想我?”塔尼瑟尔侧过脸来,那润泽的淡红色嘴唇蹭着伊森的喉结。
伊森抱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是无声的回答。
“抱歉,我现在被软禁,没能过来。你……见到西奥尼尔了?”塔尼瑟尔也伸手环住了伊森愈见消瘦的腰。伊森的身体正在被消耗,他的脸颊变得比以前更加苍白,失去了曾经健康的红润,眼睛下面弥漫着一层青紫,看上去十分疲惫。
伊森的声音沙哑,断续无力,“他告诉了我一件事,我觉得他在骗我。”
塔尼瑟尔稍稍撑起身体,怜惜地轻抚着伊森的脸颊,“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
塔尼瑟尔似乎很替他难过一样露出了哀伤的神色,从鼻息间轻轻一叹,“没人能抹杀掉你和你父亲一起生活的过往。就算dna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