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情温和地盯着玉琴,确实很是意外的,她没料到,这个很少在自己面前大声话,也从未邀功或请过赏,一直默默做事的丫头,居然也有如此心思。
想到这里,如情语气更加温和:“那你觉得,对于桃红这样的丫头,我该不该罚?”
玉琴想了想,道:“该罚。但并不一定由姑娘出面。”
“哦,为什么呢?”如情来了兴致。
玉琴诚挚地望着如情,轻声道:“姑娘如今这样的处境,实在不宜做太多引人注目的事来。”桃红虽然可恶,勾引主子的罪名一旦成立,被打被卖甚至被打死都有可能。但,这事儿却不能由如情出面,一方面,桃红虽只是个二等丫头,但背后还是有或多或少方府的其他下人势力。另一方面,如情现在的写意居,已成了冷门衙门,无油水,无前途,丫头们心中各自打着小算盘,若一来便喊打喊杀的,那岂不更加乱套?
如情有些意外,她没料到,玉琴年纪不大,居然还看出这里头这么多门道,虽然有些牵强了些,但不失为道理。
她之所以不亲自出面处置那桃头,一来也是想训练沉香。二来也只是想着,反正迟早要嫁人的,而所嫁夫家定没有几位姐姐们来得显赫,丫头们蒙生了旁的想法也是正常不过的。只要大家面上过得去,也就算了。何必在这个时候闹将出来呢?而那时候,她嫁了人,丫头们愿意陪嫁,或愿意留下来,都由她们。
至于妄想攀高枝的丫头,那就得看她们的造化了。
……
至于后来沉香是如何处置桃红的,如情也没兴趣过问。因为,十月金秋这一天,知廉夫妇已收拾妥当,启程去通州就任。
方府诸人坐到一起吃了最后一顿晚膳,再各个感叹祝福一番,第二日清晨,知廉拜别了老太君,父亲及嫡母,兄长妹妹,又与赶来送行的如真及如善等人一一饯别。
如真先前是挺不屑知廉的,但想着大家总算姐弟一场,再者知廉自从娶了林氏后,越发稳重,如今也还算有些出息,也就大方给予祝福。
而身为同胞兄嫂,如善的心情却是复杂的。按理,兄长出息了,她这个妹子也是与有荣嫣的,但又见处处看不顺眼的嫂子林氏时不时与如真等几人话拉家常,一副依依不舍的情景,却对自己这个嫡亲小姑子冷淡疏远,心中一阵气恼。又见知廉在林氏的提点下,又与如真等人好一通拜别,总算控制不住,插嘴道:“哥哥此去通州,路上可得多加小心。听通州有好些地痞流氓,哥哥定要小心行事。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与妹子提了便是。你妹夫旁的本事没有,敲打一些无赖地痞还是绰绰有余的。”
知廉迟疑了下,复笑了起来,“有劳妹妹关心。”
一旁的如美却嗤笑道:“有个王府的姐夫果真不错,上一回张姨娘犯了事,也还多亏了二姐夫捎来的五百两银子。否则,那一关能否熬过去也不准呢。”
众人测目,盯着如善,神色各异。
如善脸色铁青难堪。知廉也讪讪地低下头去,林氏则若无其事地笑道:“三妹妹得极是。有个王府的妹夫,对咱家确实好处多多。二妹,这回你哥哥去任上,还得有劳二妹和妹夫多加关照了。”
如善僵硬着脸,与林氏打交道数年,哪会不知此人极厉害的嘴皮子功夫,惯会些让人气堵却又找不着地方发泄的冷笑话来。
知廉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嫡亲妹子,想劝两句,但又碍着场合,最终化为默默的长叹,与众人再一次作捐还礼,这才踏才去通州的路。
待目送最后一个长随离去自己的视线后,如美这才兴高采列左右各拉着如真如情的手,亲热地道:“大姐姐,四妹妹,我屋子里那盆金菊开了,此刻正是赏花的大好时节,走,咱们一起去赏花。顺带品尝下信阳深山的毛尖,哇,这种茶可真特别呢,用沸水泡过后,叶片全是呈伞型嫩芽状的,闻着好不清香。”
如真挑眉:“毛尖?可是产自安徽信阳?”
如美道:“应该是吧。这是杨家送来的。我也不知是不是正宗产的。”
如真笑道:“杨家乃权贵名门,钟鼎鸣食之家,想必出手亦非凡物。我也只喝过蜀地的毛尖,信阳的家中也有,不过数量不多,正想让采买的弄些回来。既然妹妹这儿有,那就让我捡个现成的吧。”
就这样,姐妹三人一并去了如美的屋子,赏菊,品尝毛尖。
何氏瞧了远去的三姐妹,又瞧了孤身落在原处的如善,颇有些不忍心,道:“二妹妹难得回来,就去我那坐坐吧。”
如善目光复杂地望着何氏,道:“不了,王府还有些事要待我处理,我先回去了。”
何氏颔首,“也好,妹妹走好。”
……
十一月至元月期间,方府一片太平,方敬澜虽从高处狠狠落下,现在只苦哈哈在鸿鸬寺里任个小小的主薄,日子过得自是凄惨,但想着自己几个儿子争气,同僚的讽刺奚落又算得什么?经过几个月的心理建设,总算蔽开了心怀,大摇大摆并泰然自若地“上下班”,并方府离鸿鸬寺不远,每日都是徒步“上班”,除了刚开始被少奚落落翅的凤凰不如鸡外,渐渐地,倒也刮目相看来。觉得方家不愧为诗书传家,果真是宠辱不惊,行态自若。
知礼升官后,走后门的,结交的人物泰然又比先前上了一个档次,礼尚往来,何氏倒也时常出门应酬一二,顺便大举宣传自家的待字闺中的小姑子如情。
经过先前各种糟心的事儿,如情想找个各方面都相当的婆家,谈何容易。所以,何氏自动把目光降低了些,一般注目的也只是中低等官宦人家,不需大富大贵,但必须得门风清白。门风清白的,还得看其人品,并有功名在身的,接连瞧了京中几个有功名的后生,不是家世单薄了些,就是家庭内部太过复杂,老太君怕如情嫁过去会受罪。而看着方方面面都好的人家,找了人过去透了口风,人家又给婉拒了。
就这样蹉跎到元月过后,如美出嫁了。
这一回,李氏是憋足了劲的,不比过当年高嫁至平阳侯府的如真的排场,但最低也要把嫁入王府的如善给狠狠比下去才成。
通常时隔沐休时,方府各主子都会齐聚松察堂一并用膳。
李氏想着虽然自己办过几次婚嫁事宜,可这回却是嫁自己的亲生女儿,万万出不得差错,于是就放低身段询问老太君各个细节准则。
老太君先是问她准备弄哪些名堂,李氏道:“请了京中素有威名的望江楼的厨子掌厨。另外,临时搭建了两处梨园,总共排选十二场戏,再请了天香楼的头牌灵清姑娘献唱……”见老太君面露不豫,又连忙解释,“此人是犯官家着,家中犯了事,被卖进教司坊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京城素有美名。此人就是先前因毒米案受连累的成家的千金,先前其父还是个太医呢。这位成小姐在闺阁里便有才女名声。如今请了她来也算让人开开眼界……”见老太君越发沉疑的面色,赶紧道:“最重要的,这成小姐还是个清倌。”
如情瞟了李氏一眼,她明白李氏的想法,请青楼里的青倌登台献艺,是京中各世家权门的喜好与风俗,李氏这么做并无可非厚,因为也只有有钱有权的人家才请得起青倌登门献艺,
但老太太却皱眉,低喝道:“胡闹。被卖入教司坊的犯官家属,本就下场堪怜,稍微有些良知的人都会给予同情或施助,你倒好,直接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你想请个头牌青倌登台献艺以搏面子也不算错,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请个家中糟了难的女子来,你这岂不是明着踩人家么?”
李氏被骂得不甚服气,“既被打入教司坊,就是个妓女了,谁还稀罕她曾经清贵的身份?”其实,她是真的没想那么多的,只是想着京城第一头牌伶人,来方府献唱卖艺,若是得到人们的一致叫好,岂不面上有光?
老太太怒拍桌面,怒道:“你这是明摆着让全京城的人都笑话咱家是踩低爬高的人家么?”
李氏委屈辩驳:“把她打入教司坊的又不是咱家。”被打入教司坊的姑娘,早已不再是清贵的官家千金了呀。只要有钱,就可以任意作贱。虽然此话残酷,却也是血淋淋的事实,由不得旁人不服气。
老太君气得胸口急剧起伏,方敬澜也板着脸孔道:“母亲得对。此事不妥。京里那么多伶人,请谁不好,偏请这位秦家姑娘,不咱们于心何忍,单若是请了她来,在座宾无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骤然见着这位成家小姐,想着她先前的身份,还当以为是咱方府踩低爬高呢?京军统领江子拘给孙子办满月酒时,他老婆便请了这位成家姑娘前去献唱,如今你随意出去打听打听,哪个不暗地里指责江二夫人踩低爬高、小人得志?”
京军统领江子拘,也就是永宁伯爷江子望的弟弟,其妻胡氏,在孙子满月那日,也是请了这位成家姑娘登门献唱,一番唱、弹、舞、凑,足足四场好戏,但部份女眷却暗自皱眉,指责这胡氏太过了,人家家道中落,被卖入教司坊已是很不幸了。同是在朝为官,并且成家老爷子生前也还曾与江家来往过,如今,成家落了难,你不去搭救也就罢了,还这般侮辱人家。
其实,这胡氏也挺倒霉的,她身为一家主母,丈夫又是军权在握的人物,请伶人献唱这事儿,哪需要自己亲自出面,全让下头的管事去办的。也不知这管事没生脑子,还是怎的,居然就请着了这成家姑娘。花了大笔银子,偏还落得这种下场,如情后来曾听过,自那过后,胡氏便病下了,估计是被气的,还有被那些贵妇们给指责得无地自容吧。
李氏一听胡氏的下场,立马就焉了脑袋。方敬澜有些厌恶地瞪了她一眼,斥道:“鼠目寸光,目光短浅。胡乱攀比,却又不知所谓。”
当着继子媳还有女儿庶女的面,李氏被骂得很是难堪,忍不住反驳道,“我哪知道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名堂。都要怪成瑞家的,居然给我荐了这么个人。”害她在小辈面前这般丢人。
方敬澜眉头一皱,何氏连忙道:“我先前听成瑞家的与我提起过这事,成瑞家的当初也给了姨母几个名单,这成家姑娘还是排在最末位的。并且都还标注了原来的身份,想不到姨母也能选中。”
李氏脸色难堪到极点,带着丝丝不甘与怨恨,低下头去。
方敬澜看她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失望与无耐。
如美见状忍不住道:“爹爹,您也别埋怨娘了。这事儿,是我自己选的。”
李氏连忙抬头,“你这丫头浑什么呢?快给我闭嘴。这些事儿,也是你能浑的?”
如美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堂堂深闺千金,这样明张目胆贱踩一个落了难的官家千金,确实有些刻薄了,心下也后悔了,但见自己母亲蘀自己担了这个责骂,心下难受得紧,只得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了。
方敬澜闻言,忍不住板着脸狠狠斥责了一通。如美被骂得不甚服气,却也不敢顶嘴。
“……虽你是高嫁至侯府,也休要得意忘形。要知道,满招损,谦受益。难不成,你也想做个逸豫亡身之辈?成家姑娘如今的下场,你也别忙着去作贱人家,时刻想想自己,你能敢真正保证自己能富贵平安一辈子?”
如美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如情则低头,成家姑娘的凄惨下场,她也是有耳闻的。而如美之所以刻意选她,应该是另有深意吧。
后来,在晚饭过后,如情去了如美的颂风院,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着,舀那成家姑娘讽刺如善罢了。”
如情乍舌,如美冷笑一声道:“那成家姑娘原先和如善交好,那时候从来是以姐妹相称的。还成天聚在一起诗词歌赋好不得意,还被冠上才女的名声。可如今落了难,我想呀……”
如美的想法,很简单,也挺不怀好意的。
首先,她想着,当着宾的面,把如善与成家姑娘先前交好的消息传涕出去,然后,借由这层关系,让如善念及旧情,帮成姑娘脱离苦海。
依她对如善的了解,她肯定是巴不得与成姑娘能撇多远就撇多远,但如美偏不让她如愿,并且还打好腹稿,让这成姑娘当着宾的面,跪求如善,请她帮她脱离苦海。
如情听得倒吸口凉气,还真是日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这丫头哪来这么多少阴毒点子?她多少也猜测出如美打的如意算盘。
以如善的性子,如果拒绝,那就是倾炎附势、落井下石并见死不救之辈。若是答应相救,依如善王府世子妃的地位,救一名官妓,也是不在话下的。但堂堂王府世子妃居然有一名官妓的手帕交,这对如善也是一种名声与颜面上的打击吧。
基于如情脸上的震惊太过明显,如美显得得意洋洋,“你也觉得我这个法子很好吧。可惜,却无法施行了。”
如情静了好一会,才道:“三姐姐这个法子确实厉害。不过,幸好没有施行,否则,咱方家的女儿岂不名声尽坏?”
如美挑眉,先是不解,但很快又想到了其中的道理来,神情一黯,倒吸口凉气,心有余悸,“你得对,我却是没想到。”
如情见她痛快承认错误,心下也略松口气,抛去心中陡然升出的紧张,恢复笑容,“三姐姐与二姐姐打小就结下了解不开的仇。这般顾前不顾尾的法子也只有你才想得出。不过,二姐姐再如何的不堪,总归是方家的女儿。三姐姐一定要牢记了。”
如美定定地望着如情,见她面上全是一片的诚挚,面上一阵赧颜,僵硬地点头。低声道:“你的对,不管如何,总归是方家的女儿。”
古代从来讲究的是家族力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一个家族某一个人传出不好的名声,同样会连累同族的其他无辜之人。不管你信不信,服不服。
如美想着她差点就犯下的致命错误,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她在如情面前从来都骄傲惯了的,哪里肯口头上认输,又忍不住反唇相讥,“你倒是个厚心的。诚然给忘了那日她是如何对你的。”
如情面不改色,淡淡一笑,“我只做应该做的事。更何况,先前花嬷嬷就一直教导我们,做女子是如何的不易,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我觉得呢?姐妹间但凡有什么恩怨是非的,私下解决便成了。犯不着舀到台面上项。”那天如善也没占着任何便宜,所以她也就不与她计较。反正,她自己还小赚了一笔呢。
如美怔怔地望着如情,想着她刚才那番话,若有所悟,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与傲慢,轻声道:“怪不得爹爹哥哥嫂子们都那么疼你。”现在,她总算明白了自身的不足之处。
如情讶然,陡然第一次发现,如美与她话的语气,首次不带讽刺与尖刻。不过她却没什么,只是道:“姐姐出嫁,做妹子的,也不知该什么,只是希望,姐姐能和姐夫伉俪情深,情意相通。”
如美大方接受,“我也希望妹妹能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如情微笑着点头,“我那么聪明可爱,一定会的。”
如美瞪她,“你个没脸的,有必要这么自己夸自己么?”
“为什么不能?这叫自信,懂不?”
“我呸,明明就是王婆卖瓜。”
“只要瓜能卖出去,多夸些又何妨?”
“……果然是没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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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细细看了评论,知道亲们都有些等不急了,可是仍要唠叨两句,种田文,本就是家长里短的事儿。哪可能处处**呢?目前几章确实让人压抑了,但都是为了后头作铺垫。这便是种田文的特色,一切,都为了与后头的情节映衬…。呵呵,亲们还是耐耐性子哈。再了,各路牛鬼蛇神都还未出现,李骁哪能这么快就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