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刑部大牢出来时,天色已经暗沉,夜深风静,更漏阵阵,沁骨寒凉。
云倾踏出黑沉的走廊,火把的光亮照耀着斑驳的四壁,阴沉无比,刑部高耸的圆钉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外侧的数千禁卫军早整齐的排列在外,为首策马的杨飞在看到云那抹鸾红的娇小身影时,面色紧绷的翻身下马,匆匆上前,单膝叩跪:“属下参见皇后娘娘,属下来迟,还请娘娘降罪”
云倾娇小的身体站在夜风中,狂风卷起厚重的宽袖,上面细密的团凤图腾在星光照耀下更显得流光溢彩,但是她的娇美的面容却紧紧的绷着,淡漠威严。双目平静的片刻,代表刚才混乱的情绪已经被压下,少许,她慢慢的闭上双眼,声音有些哑然的道:“将赵公公搀扶上小轿,蛮儿随本宫一起,都回宫吧,本宫没事……”
蛮儿的伤并不严重,但是半边脸颊上青紫的五指印记却十分明显,云倾回到书房内,命宫娥去太医院取来活血化瘀的药膏来给她涂抹,却见她忙忙的自己伸手来接,还要说感激的话语,可是嘴巴一动,又痛的龇牙咧嘴,眼泪都浸在眼眶中。
云倾见她这样,只能让她自己来,而蛮儿在涂抹了那沁凉的药膏之后,的确有些好了,只好那五指印不在那么的骇人,可是她一双惊恐未定的大眼却缓缓的凝视着云倾,在云倾发觉之时,轻轻的道:“皇后娘娘,您在刑部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您真的是……想要皇上出事吗?奴婢原本以为,娘娘是爱皇上的。”
云倾浅笑,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回答了。现在,她在刑部的事情还没有收到任何效果,所以她还不能说。
“娘娘……”蛮儿紧张的唤道。
“休息吧,本宫放你的假,好好将伤养好,本宫会派两个宫娥照顾你”云倾淡淡的说道,随后让两名走进书房的宫娥搀扶蛮儿回房间休息。
夜深了,云倾挥退御书房内的所有人,静默的走到窗前,抬起素手将窗格推开,一阵冰凉刺骨的寒风顿时迎面扑来,她抬眸望向天空。远处一勾明月躲在墨云后,如水的光隐隐的渗出,将御书房的亭台楼阁铺上银雾像月宫般清冷,或浓光或淡影,错落有致,令人有些不忍扰乱这片幽静。
初春,珍珠梅在花园中怒放,白色的花蕊如同一枚枚柔白的珍珠,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清雅而雍容,一如不染淤泥的芙蓉。
“皇后娘娘”书房内,一抹黑色高大的身影骤然出现,有种神出鬼没的气息,男子叩拜在地,低沉道:“属下已经查清楚那名太监的身份,他是内务府的人,是张公公在皇宫里认的一个干儿子,属于赵公公统辖”
张立?云倾长睫颤动了一下,已经明了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她抬手挥退那男子,不想开口打碎这幽静夜色的宁静。那男子立刻消失……
这夜,成败只在一局,任谁也无眠。
建章宫——
灯火通明如白昼,四壁的灯火灼亮。太后王氏在大殿中慢慢的踱步,似乎在等待什么。不多时,只见一名小太监匆匆奔跑而来,满脸汗水,看似十分急促,一踏上红毯双膝就软跪在地上,但随后在张公公的眼神示意下,他立刻会意一身,匆匆踏上汉白玉石阶,附在张立耳边嘀咕了半晌。
张立的面色微变,且越来越显得惊骇,随之,他匆匆走向太后,附在太后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太后面色一沉,啪的一掌拍在了乌木案几上,使得描着翠竹福寿的骨瓷杯内的茶水摇晃溢出,沾染上了暗红色的绸缎宽袖。
“太后娘娘息怒,此事有关重大,还请娘娘谨慎而行”张公公小心翼翼的说道。但是太后却眯了眯眼,怒喝道:“那妖妇竟然要加害皇上,企图立她腹中的孽种为帝,将整个轩烨王朝玩弄于鼓掌,简直是岂有此理,卫自如和柳燕衡现在哪里?”
“回禀太后娘娘,这两个人当时在刑部地牢中假意昏迷,才逃过没有被皇后娘娘灭口的下场,如今正连夜赶进宫,向太后求救呢”那名小太监急急的说道,随之又道:“皇后并非等闲之辈,奴才亲眼看到皇宫里经常有一只雄壮的苍鹰飞来,似乎在传递什么信息”
“岂有此理,这个妖后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好,来人,将卫自如和刘燕衡请来,更衣,哀家要起驾凌霄殿,哀家道要看看这个妖后在证据确凿之时,还有什么妖术可以辩解”太后气的全身发抖,但是双眼却露出森冷狠绝之意。七年了,她被自己的儿子紧闭七年,如今终于让她抓住这个机会,她必然要将那个妖女碎尸万段。碧珠赶忙应声,立刻命令宫娥取太后的朝服和首饰前来。
太后坐在金丝楠木芙蓉榻上,双目紧闭,威严的眉眼和坚毅的唇紧紧的抿着,似乎在蓄积力量,因为今夜,她要将那个害自己母子分离,各不信任的妖女致命一击。
碧珠将一枚枚凤头金钗插在太后略显几根银丝的发髻上,在那高贵雍容的福寿髻上点缀了朝礼之时才能用到的八宝瓒,而后将一件宽厚,华贵的藏青色绣凤纹的长袍披在太后的身上,取一串一百零八颗圆润碧玺所穿的佛珠在太后脖颈上。
一旁的宫娥一个个捧着乌木托盘缓缓走来,在上面的首饰被碧珠取下之时又慢慢的退下,不多时,在碧珠将最后一枚金护甲套在太后依旧修长的手指上时,四下的人都道了声告退。
灼灼的灯光照耀在太后的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看不清神色,珠光宝气的闪耀让此刻静默不动的她看起来就如同一个要接受万人顶礼膜拜的佛像。
“张立”太后的声音深沉冷淡,声音平静的感觉不到怒气。
张公公紧张的上前,道:“太后娘娘”
太后倏地睁开幽深的双目,簌的起身,冷声喝道:“起驾,凌霄殿……”
凌霄殿中,李太医忙碌得满头大汗,宫殿内外,捧着热水盆着和各种太医所需之物的宫娥身影飞翩,进进出出。大殿内外,灯火通明,但是这么多的人,除了脚步声来来回回的响动之外,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静。
静得令人发慌。
大殿外,站候的是来名太医都慌张的紧绷着面容,那些背着医药箱的太监,后背都已经被冷汗给浸湿了。因为今日皇上显得格外痛苦,甚至在冰室之中昏厥了过去。
寝殿内的李公公不时的擦着凌烨轩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揭开帝王眼睛上墨色绸缎一看,几乎要昏厥过去,因为皇帝眼睛上似乎有无数的蚂蚁在皮肤内来回爬动,将皮肤都撑起来,看起来恶心无比,恐怖骇人。
而经验丰富得李公公一见这种情况,就似突然明白了什么,随之隐忍着心头的恐惧,分外欢喜的道:“快,快拿刀来,快拿刀来……”,这一声叫喊,几乎让整个宫殿里的人,心都悬了上去,然,宫娥们还没有在这个禁止一切利器的宫殿里找到太医所要的刀,就听闻门外一声喧报:“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听闻皇后驾到,都似看到了黎明曙光一般,纷纷叩拜地,叩首道:“臣等、奴才、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倾踏进大殿,身后跟随着杨飞、赵公公。她脚步快步踏进大殿,而李太医已经慌忙迎出,叩首道:“皇后娘娘,老臣不负所望,已经拖延了时辰,但是现在皇上眼睛的虫毒正在乱窜,似欲要破血而出,老臣恳请娘娘允准,让老臣动刀,以血将虫毒引出。”
“引蛊?”云倾面色沉静,她在书房内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杨飞前来禀报说皇帝突然在冰室中昏厥才急匆匆的赶来,一路上,她心里有着无数的猜测,想着苗疆公主是否会中自己的激将法,而不在折磨皇帝,甚至将皇帝的眼睛治好。可是走到凌霄殿,听到这句话时,她的心中大石并未落下,反而更为悬起。
“是,那些虫蛊现在似正在寻找出路,要从皇上的身体里出来,老臣正想着要用可以吸引它的血来将其引出”李太医紧张而欣喜的说道,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蛊虫突然会如此,所以只将这一切归功于上天护佑,历代帝王显灵。
苗疆公主中计了,她果然可以控制凌烨轩身体里内的蛊毒,所谓的用侍寝才可解毒,不过只是一个幌子,她只是要做轩烨国的皇妃。而现在,李太医要用血来引出蛊毒,那么该用谁的血?这些蛊虫从凌烨轩的身体内出来之后,最想要伤害的人是谁?这个答案应该已经呼之欲出了。
深吸一口气,云倾当即下令:“派皇宫的所有禁卫军守护凌霄殿,任何人不得进入,违者,杀无赦。”
杨飞身体一震,其他的宫娥也都僵住,随后叩跪声响起,众人齐声遵旨告退。大殿内顿时空荡起来,只剩下几名老太医和御前侍女,而云倾则是低哑的对赵公公道:“将本宫的凤麟匕首取来,本宫亲自为皇上引出虫毒蛊,此间,不容许任何人打扰”
赵公公震惊,因为云倾沉凝的面色,但是他却不敢违抗小皇后的旨意,立刻转身去取当初被皇帝没收,锁在碧玉匣子中的凤麟匕首。
大殿外,铁蹄踏响,无数铠甲铿锵的声音打破了这夜的宁静,让原本的幽静变成的凝固的紧张。兵马已经整个凌霄殿团团包围,布置完这一切的杨飞身着墨色铠甲,握放在腰间的长剑上,大步踏进寝殿,对着云倾抱拳道:“皇后娘娘,属下已经将凌霄殿全部包围,另外派遣了黑衣探卫将潜伏在四周,就算这里方圆半里之内有任何动静都可以察觉得到”
云倾点头,但是杨飞却十分警惕的看着云倾那傲然冷清的神色,又瞥了一眼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皇帝,剑眉拧紧。
赵公公匆匆的将匕首取来,呈递着乌木托盘送到云倾的面前,有些颤抖的道:“皇后娘娘,匕首取来了。”
云倾看着那把在烛火光芒下流光溢彩的金黄色凤麟匕首,眯了眯双眼,抬手拿起,但是杨飞却陡然一震,猛的握住了云倾的手腕,面色沉凝的道:“皇后想做什么?就算要破血引毒,也该由太医来,不用劳烦皇后。”
云倾转首望着杨飞,双目如雪,冰冷而威严,使得杨飞的手不禁缓了一下,但是他却依旧不肯放松。此刻,他只是一个保卫帝王安全的侍卫,礼仪敬上那些规矩,他已经不在乎。
“放手”云倾抿唇,她几乎可以猜测得到如果一旦引毒失败,这个带着长剑进来的统领,必然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可是,他似乎忘记了,她腹中怀着当朝的第一皇子,这是凌氏的唯一血脉。
“除非娘娘告诉属下为何要亲自动手,李太医在皇宫中行医五十来年,也是皇上的亲信,若是由他来动手,属下必然不会有任何异议,而娘娘武功虽高,可是救人治病之术,恐怕还有待商榷,所以属下决然不能让皇上冒如此大的危险而成全娘娘”杨飞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不相信本宫是为了救皇上?”云倾挑起秀眉,愈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些人愈是将那些积累的不信任和不满全部暴露出来。
“属下可不是皇上,可以对娘娘的一切深信不疑”杨飞冷冷的说道,丝毫没有将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他不是皇帝……云倾突然冷笑出声,因为他说的话实在令她觉得可笑。在他眼里,凌烨轩信任她,甚至将所有的宠爱都给她一个人,如今还将性命与整个天下都托付给她,对于所有人来说,这就是莫大的信任,至死不渝的爱。
但只有云倾知道,凌烨轩对她至始至终都是有着疑窦,不愿全然相信。否则,为何在书房中还以保护为名,设伏五百名四处暗伏的黑衣探卫?他爱她,至死不渝,可是却从来不愿意承认她对他的情感和忠心,这次以江山为托付,只是一场豪赌,他倾尽天下,只为赌她是否会在如此危机的时刻还能陪伴在他身侧。
云倾的嘲讽的冷笑让杨飞双目眯起,但是他却依旧不肯放手,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有多狡诈聪明,他不是她的对手。而云倾则是再次冷沉道:“杨飞,本宫再说一次,给我放手”
“皇上娘娘居心可疑,属下身为皇宫禁卫军的统领,就算肝脑涂地亦要保护皇上的安全”杨飞不肯松口。然,就在他们两方对峙的时候,大殿外突然冲进来一名士兵,道:“报,太后娘娘的车辇来了”
杨飞一怔,而云倾则是眯起双眼。随后,云倾甩开杨飞的手,拿着匕首就向帝王的床榻走去。
杨飞见状,骤然从腰间拔出长剑,冲上前去阻止,但云倾却一个转身,抬手用尽力气扇了杨飞一个耳光。杨飞震惊的僵直身体,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娇小美丽的女子,只闻云倾厉声道:“你以为你是忠臣良将,却不知自己的愚昧足以害死君王。本宫告诉你,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去大殿外拦住太后,第二,让本宫摘了你的脑袋。”
杨飞神色沉凝,刚毅的脸上五指印记分外的慎人,他双眼漆黑深幽紧紧的盯着云倾。赵公公和其他的太医、宫娥都吓得四处窜逃,就连赵公公都目瞪口呆的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皇后震怒发火,所以都措手不及。
“皇后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属下吗?”杨飞依旧冷硬,脸上也满是阴寒。
“威胁?”云倾挑起秀眉,傲然的气势令人不敢斜视,她一步一步的逼近杨飞,使得这位平日冷硬刚毅的禁卫军统领不由得怯步后退。云倾冷笑:“杨统领觉得本宫在威胁你是吗?现在,皇上连玉玺都已经赏赐给本宫,朝政大权更是掌握在本宫手里,本宫想要将你的兵权撤下,砍下你的脑袋,简直如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你以为本宫还用得着威胁二字吗?更何况,你不是本宫的对手,在本宫眼里,你不过只是一只蝼蚁”“皇后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李太医被吓得惊骇,但随之回神,想起帝王还需要救治,于是立刻叩跪在地。
云倾双眼冷凝着杨飞,无动于衷,如同一尊精致美丽的雕像一般令人敬畏。杨飞望着云倾那双冷冽的眸子,刚毅的面容已经有些松动。
“皇后娘娘,杨统领,太后娘娘要闯进来,已经在外面打伤了好几个侍卫——”大殿外,禁卫军再次进殿禀报。
“皇上眼睛上的蛊毒动静越来越大了,还请皇后娘娘和杨统领定夺”李太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颤抖和害怕,苍老的声音几乎已经哽咽。
杨飞的败下阵来,因为他做不到如云倾那般镇定,云倾看着他慢慢下滑叩跪在地的高大身影,双目沉了沉,随即转身,赤红的长摆拖延在身后,发出高贵的沙沙声响。李太医见状,立刻上前,将床帏前后的数重纱帐都垂落了下来,遮掩住了里面刺目的娇小身影。
“皇后娘娘,可以开始了”李太医已经不敢再耽搁任何时间,他从医药箱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铜管一张涂抹满蜂蜜的丝绸帕子,打开了布囊,从那密密麻麻的细长针中,取出了几根粗短的。一切准备就绪,他却又显得为难的看着云倾,道:“娘娘现在身怀有孕,还是用老臣的吧。”
云倾冷然的看了他一眼,李太医被骇住,不敢多言。
云倾将匕首递过去,李太医颤抖的接过。匕首出鞘,他微微颤颤的在云倾的手腕上隔出了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而后将铜管取来,让那豆大的血珠滴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