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大漠,烈日当空,营地中四处即将熄灭的篝火噼啪作响,金黄色的大帐中突然传来一阵巨响,随之便是侍女的尖叫声。孤独宸绝气息依旧虚弱,但是在侍卫进来禀报的时候,却还是暴怒的起身掀翻了桌椅咆哮道:“滚出去,全部都给我滚出去……”
尼服站在大帐外,听闻这段时日已经渐渐习惯的怒吼时,仍不由自主的拧起了剑眉,他俊容带着几分疲惫的朝大漠上空似要晒得人发昏的烈日看了一眼,叹息了一声。大帐内,进去禀报的侍卫和伺候的侍女都吓得慌促不及的跑了出来,跌跌撞撞,但却仍然不能平息营帐内那狂暴狠戾男子的怒气。
“主子,首领他,他……”连滚带爬跑出来的侍卫吞吞吐吐的向尼服禀报,但是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尼服明白那侍卫想要说什么,他抬手摆了摆,示意他下去,随之闭上眼又叹息了一声。其实,从私心上来说,他希望那中原女子能够留在这里,跟他们一起前往西域,共同生活在孤独一族的统领之下。
因为,他与那中原女子相处的很好,但是,他却又更明白,一个中原女子在西域,在至高王权的孤独一族中,身份何其的卑微,如果她真的跟他们走了,将来,也许就再不能看到她的笑容了,如果当真如此,那么他宁愿将那美丽的笑容留在自己的心里。
尼服顿了顿,转身掀开营帐走了进去,但端坐在床榻上,闭眸不语,满身戾气的孤独宸绝却咆哮道:“滚出去,谁都不许进来。”
尼服怔了一下,随之面色有些为难,他低下头思索,不知道是该进来还是该出去,少许,他只能握起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两下,随之抬头道:“三哥,是我。”
孤独宸绝剑眉一挑,深邃的目光顿时朝他看去,目光中的怒火几乎让他的双眸红赤。尼服被他这暴虐的模样吓住了,他蹙起眉宇,道:“三哥,你身上的毒还未全部清除,不能动怒,大夫说的话你忘记了吗?”
孤独宸绝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冷冷的道:“那个女人呢?”
尼服身子一震,他早知道三哥第一句话一定是问这个,他还记得半个多月前,三哥的黑色神驹驮着他回来时的情境,他身上包扎着伤口,有蛇毒和刀伤,吓得整个营地的人都慌作了一团,不过好在随行的大夫说,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蛇毒也会吸除过,只是毒素未清,还需要继续服药,不过在毒素清除之前万不能动怒,以防毒液蔓延五脏。
但三哥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发怒,然后便开始追问那中原女子的下落,在知道那女子不再营地中,便推迟了回西域的行程,命令所有的侍卫,包括他在内,一同乔装成商人入关去寻找。但是,整整半个月,他们几乎将终南山全部都翻了一遍,却连那女子的半点踪迹和线索着没有。
她就似这大漠中的黄沙一般,消失在风中就再找不回来了。
“三哥,那位姑娘既然已经决心离开,只怕就算我们将整个中原都翻过来,也未必能够找到她的踪影,真神曾言,万事皆是缘,三哥当初与她相识是缘,如今分开也是缘,若这缘分不断,将来该遇见时,自然还是会遇见的。”尼服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自己的兄长了,只能用西域敬仰的真神典故中的话来告知他。
孤独宸绝目光陡然森冷,凝视着尼服的眼神似乎要将他凌迟一般,尼服觉得全身如置冰窖,森森的发冷,他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对兄长有用,于是只能低垂下脑袋,道:“我会带着侍卫们继续寻找的,只是这一次只怕要去更远一些的地方,但突厥首领的死,已经引起了整个西域的关注,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否则,只会引火烧身,而且我们的食物和水也都不多了,如果大量从关口采买,只怕会引起中原人的怀疑。”
孤独宸绝的目光沉了沉,神色阴沉的令人惧怕,他闭了闭双目,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暴怒中冷静了下来。不错,突厥首领的死已经引起了整个西域人的窥视,即便他是孤独一族的首领,也必须回去给所有统辖的部落一个交代,他不能为了一个中原女子而忘记自己的原则和身份,但是那个中原女人……
“你去,将中原所有聋哑女子全部收罗起来,就算是掀翻中原的万丈国土,我也要找到她,这个女人竟然弃我而去,我要她付出代价。”孤独宸绝阴沉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痛恨,他每个午夜梦回想到那个女人都会气得肺都快炸了,但那冷硬的心也一直隐隐作痛,空荡得令他自己都觉得心惊,他不懂这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却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中原女子带给他的痛苦,所以他一定要找回她。
尼服僵住了,他目光沉了沉,没有想到自己的兄长竟然下这么大的决心,甚至不惜花费大量的时间和财力去做这般看似愚蠢的事情。但他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点头,道:“三哥,我明白了,你好好休息。”,说完,他叹息了一声,转身踏出了营帐。
孤独宸绝依旧闭着双眼,但是拳头却握得极紧,咬紧牙齿狠狠的道:“你这个该死的女人……”,然,在自己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慕容娇娇一身碧色罗裙,在关口集市上那长发披散的潋滟身姿和倔强的模样,他蓦地睁开双眼,目光更为深沉,恨意也更深了……
……
南山之巅的行宫清台之上,汉白玉雕楼烂砌在正午暖和的阳光下徐徐生辉,光彩溢照。南宫辰轩坐在躺椅上,闭眸静神,十分懒倦的晒着太阳,身上那件墨色的袍摆在风中簌簌飞扬,随意披散,用一枚碧玉龙头簪束在后面的长发有几根落在额前,让他看起少了几分阴沉,但身上的威严和不羁却丝毫未减。
慕容娇娇带着几分薄怒的脚步声伴随着碧玺珠翠沙沙的响着,愈来愈近,但南宫辰轩那好看的薄唇却慢慢的勾起了一抹笑意,声音极为柔软,却又带着几分低沉的道:“母后来了?”
慕容娇娇的脚步停在清台的浮雕龙凤腾飞的石阶上,清冷的目光染着几分隐怒凝视着懒倦的南宫辰轩,却见他慢慢的睁开眸子,漆黑的眼神凝视着她,抬起修长的手懒倦的抵在自己的额前,顿时间,整个人多了几分狂野的性感,他声音柔和的道:“朕听说母后很喜欢在清台上品茶,所以今日的早膳就安排在这里,怎么,母后不喜欢儿子的安排吗?”
慕容娇娇目光微沉,她想直接告诉南宫辰轩,即便已经过了六年,到了他们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但她仍然没有对他有半点心思,但是,她的勇气在看到他那俊美邪气的笑容时,顿时又失去了。因为南宫辰轩的手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在后宫和前朝的夺嫡之争中,她虽然能够布局铺设,但最后,在太皇太后和景亲王的事情上,她始终被他将了一军。
当年,一个十岁的孩子就可以让她防不胜防,而此刻,他已经十六了,心智自然比六年前更为深沉,所以…慕容娇娇眯了眯双眼,抬步踏下了石阶,走到清台之上,淡淡的道:“皇帝好雅兴,不过现在虽然是春耕,万物复苏,但是朝政一定也极为忙碌,皇帝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慕容娇娇走到栏杆处坐下,目光扫过案几上清淡的早膳,神色清冷而从容,清风吹拂在她的发丝上,轻柔起舞,淡紫色的长袍和拖沓在地上的裙摆亦是飞舞起来,发髻上的流苏在阳光下,闪动着光洁的银辉。
南宫辰轩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乎慕容娇娇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似不想见到他,要他赶快回宫去,让他有些恼怒了,但是他却仍然压下了这种怒意,薄唇仍挂着淡淡的笑意,他这模样,像极了南宫浩玄,更像当年慕容娇娇初次入宫时,见到了南宫浩风,但,即便他这般温和,慕容娇娇也明白他是危险之极的。
“母后就这么舍得儿子不在身边?”南宫辰轩淡淡的笑着,但眼底却没有什么温度,他慵懒着抵着额头看着慕容娇娇,薄唇似笑非笑,随之起身面对她,又道:“儿子可是在皇宫里,每时每刻都想着母后,念着母后。”
慕容娇娇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从她入住终南山的那一年开始,南宫辰轩就用这样温柔的话语在她耳边吟诵,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她迷炫,让她失去自己的坚持从而沉陷在他所设造的陷阱和世界中一般,这也是她为什么这般不想见到他,这般排斥他的原因。可是无论她如何厌烦他,如何远离他,他却就似飘不散的合欢香一样,一直追随。
慕容娇娇闭了闭双眸,神色有些苍白,但她随之更为冷漠了,她抬起清透得几乎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轻轻的道:“皇帝已经长大了,不用再依靠着母后,母后也相信你可以独自撑起大周国的江山,所以,母后不会惦记你,只愿你能够以江山社稷为重。还有,你已经十六了,太祖在这个年纪都有了子嗣了,先帝虽然子嗣不多,却也有几个王爷镇守封地,你是皇帝,应当为皇室血脉考虑……”
慕容娇娇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目光笼罩着自己,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但她未抬头,依旧淡漠清冷,随手抬起纤细的素手拿起纯银镶碧玉的筷子,挟起了一块色泽润厚的芙蓉糕放在南宫辰轩面前的玉蝶中,浅浅的道:“皇帝饿了吧,行宫中的饭菜不及皇宫中,哀家又不喜山珍海味,所以皇上也就迁就着吧”
南宫辰轩深深的凝视着慕容娇娇,随手握住了她的手,慕容娇娇一怔,错愕的抬头,想训斥他的无理,却见他目光隐含着惊涛骇怒,翻滚如潮一般的凝视她,随后逼得她不得丢下筷子,整只手都捏在他的手心里:“母后想要儿子迁就,也要看母后有多少诚意。难道母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平白得来的好意,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怨言,母后想要儿子迁就,那就看母后能够付出多少了?”
慕容娇娇神色一变,她岂会听不出南宫辰轩话中的暗示,她羞怒难当,猛然甩开了他手,冷道:“放肆,别忘了你的身份,哀家是你母后。”
“母后?”南宫辰轩面色微冷,他猛的又握住了慕容娇娇的手,并拽到了自己身前,一吻印在了她青葱的手心里,他呼着炙热的气息,深凝她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道:“你是我的,无论是母后,小姨,还是娇娇,你只能是上天赐予我的女人。”
慕容娇娇惊住了,不仅仅因为南宫辰轩那如火一般要燃尽所有的目光,更因为手心里,那被他吻过的地方似被烙下了印记一般的火热发烫,她奋力抽回收,慌张的站起身,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难道真的是因为接近前来讨要承诺了时候了,所以南宫辰轩才敢明目张胆的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慕容娇娇心头混乱着,但在突然意识到南宫辰轩似乎还唤了自己前世的名字时,她心头更是猛然一震,觉得五脏都有些生疼,她后退了一步,惊惶的目光对上他的深沉,素手猛地握成拳头,颤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南宫辰轩看着她慌乱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那模样惊人惊悚,他低沉的道:“母后是问,儿子怎么会知道母后的小名是吗?”
慕容娇娇窒息,因为南宫辰轩的笑容太过俊美刺目,又十分阴沉可怖,她已经分不清他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似乎在笑,十分愉悦,俊美的容颜几乎令人移不开眼睛,但是那双带着怒火的深邃眸子却寒冷到了极点,几乎可以凌迟一切,他看着她,似乎她最大恶极又令他难舍而爱不释手一般,憎恶与爱恋纠缠轮回。
慕容娇娇不敢再看他的目光,因为聪慧如她,已经知道他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他六年前与景亲王深夜私会之时告知南宫浩玄的,而他当时也发现了她与南宫浩玄的事情,所以,他应该会知道这个名字。抿唇,慕容娇娇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想隔绝视线,不再看见南宫辰轩,但,她的手却被一只温热修长的大手握住了。
南宫辰轩几近霸道的将她的手扯下来,让她看着他,慕容娇娇索性闭上双眼,但他目光却陡然一沉,随后一个冰凉的吻触及了她的红唇。
慕容娇娇震惊的睁开双眼,却看到了他得逞一般的笑容,慕容娇娇怒极,推开几步,气息不稳的道:“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说过,若是六年后,我未曾动心,你会放过我。”
南宫辰轩这一次却似没有了之前的怒气,但是目光却还是以前那般笃定的凝视她,随后狂野不羁的上前环住了她的腰身,慕容娇娇想要挣扎,却听他低低的在她耳边道:“六年的时间,母后只在行宫中住着,连回宫看儿子一眼都不愿意,这样的疏离,对儿子一点都不公平。”
南宫辰轩长大了,十六的他已经高出了自己太多,她抬起头似乎只能靠在他的胸口,慕容娇娇狠狠的压下自己心头对他碰触的不适,闭眸冷淡的道:“你当初并没有规定这六年应该以什么样的形势度过,你只说了时间。”
“所以我们现在加一个条件如何?”南宫辰轩不紧不慢的说道,修长的手指在慕容娇娇精致的五官上细细的勾勒。
就是这种感觉,昨夜的似梦非梦间,也有一个人这般对自己,慕容娇娇惊得瞬间睁开双眼,她已经明白了那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几乎是一瞬间,慕容娇娇就挥开了南宫辰轩的手,但却被他更快一步的擒住。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慕容娇娇羞愤难当,她不动为什么南宫辰轩一直纠缠着她,他是帝王,天下之大,有多少倾城绝色的女子容貌和才智都在她之上,可是为什么他一定非要她不可?
南宫辰轩看着她因羞愤而微红的面容,只觉得她更加的娇艳,他薄唇紧抿,却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自己的话题:“如果你时时刻刻都陪伴在我身侧,却依旧不能对我动心,那么,我会放手。”
“这不是我们当初的协议”慕容娇娇别头去。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只能一直纠缠下去了”南宫辰轩的声音不冷不热,但却充满了威胁。慕容娇娇身子一僵,猛然回头望向他,却见他目光深邃似寒潭,令她不由得打颤。
“你想怎么样?”慕容娇娇痛恨的从贝齿中迸出声音,她忽然后悔了,后悔踏进深宫,后悔为了得到这些荣华富贵和地位而在夺嫡争斗中布局,因为没有这些,她今日也不用承受南宫辰轩的这般刁难。她的一切把柄,她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似乎只要他一个轻微的理由,她就能够死无葬身之地。慕容娇娇闭上了双眼,只觉得心头混乱如麻。
南宫辰轩抬起修长的手,轻柔的在慕容娇娇精致的面容上划着,手指在触及她柔软的红唇时,目光沉了沉,随即低哑的在她耳边道:“陪着我,时时刻刻,如果即便时时对着我,看着我,你还是不肯跟我,那么,我只能放你走了。”
慕容娇娇睁开双眼,她不懂南宫辰轩的时时刻刻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阴谋,但是她却看清楚了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于是她开口道:“只要你不过分……”
南宫辰轩抵住了她的红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他倾身上前,拇指在她的唇上划过,低低的道:“朕保证,不会越轨。”
直白的话语让慕容娇娇心头一怔,她闭上了眼睛,顿时心头升起了一股屈辱的感觉,但是她已经深陷囹圄,根本无路可退。如果她不答应,就只能跟着景亲王南宫浩玄离开,但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们不能永远的颠沛流离。而她如果想一个人逃离的话,西域的孤独宸绝又虎视眈眈,莫说她无法自保,就连因为她,西域的突厥和孤独一族结下的仇怨都要算在她身上……
深思熟虑,一向都是慕容娇娇的习惯,她喜欢将所有的事情都想得极为透彻,更是分析清楚她所处的形势,哪怕有一丝生机,她都不会答应南宫辰轩。但,可悲的是,她现在自己已经被逼进了死胡同,没有任何路可走。
“好”清冷的一个字从慕容娇娇的口中吐出,她的决然让自己都觉得心寒。少许,她睁开双眼望着南宫辰轩,望进他漆黑的眸子中,又一次,她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冷清,决然,甚至不带一丝余地。而这么做,只为了求得一丝生机,即便,也许南宫辰轩未必会遵守约定。
南宫辰轩低沉的轻笑起来,竟带着几分宠溺的用手指抵在她小巧的鼻尖上,俯身吻了吻,低沉的道:“母后,你真美……”,慕容娇娇的眼神陡然暗沉,因为她明白,从此刻开始,她存在于天堂或者地狱,便是自己的这个‘儿子’说了算了。
……
一顿早膳,相安无事,只是慕容娇娇觉得自己有些食不下咽。也是从此刻起,慕容娇娇无时无刻不期盼着南宫辰轩能够尽早的离开。
早膳后,慕容娇娇想找林安来问话,但南宫辰轩却不容许她离开寸步,甚至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紧扣。慕容娇娇面对他的亲昵,只是冷然相对,但是他却似乎并不在意,甚至自得其乐一般的凝视着她愠怒的面容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