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鸿飞的猖獗和放肆已经到了我无法忍受的境地,他嘴角眉梢的阴沉冷笑更是令我厌恶,这个人,就算我今日顺利被册封为太子,将来必然也会用尽这种办法阻碍我登基,所以,我今日就算铤而走险,也必须让他知道我其实只是一个软弱无能,不学无术的皇子,即便,这么做可能会让这原本就不怎么顺利的太子册封大典更为艰难。
可是,面对纳兰鸿飞这等骄傲而心机沉重的人,你只能让他掉以轻心,以退为进。
“儿臣鲁莽,儿臣不应该为朝堂议论后宫琐事而动怒,儿臣知错”我猛然重重叩拜在地上,大声说道。
我听到身后的众臣都倒吸了一口凉意,显然都十分震惊,甚至连纳兰鸿飞都僵住了,那阴沉的目光带着不敢置信的看着我,同时,我也感觉到了那垂幕之后的女子整个人僵直。她应该对我很失望吧,觉得我是如此的不知轻重,居然将原本可以简单的册封大典如此复杂吧。
纳兰鸿飞看了我半晌,随即大步出列,浑厚的声音带着不可忽略的威严和傲然,大声道:“皇上,老臣不曾与太子议论过任何事情,想必是太子听错了。”
朝廷之上自然没有人敢为我作证,这也让我第一次了解了纳兰鸿飞权倾朝野的厉害,我故意转头瞪向他,而我也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对我的嘲讽,似乎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愚蠢的黄口小儿,不值一提。
看着他的目光,我故意装作寒噤,随后露出懊悔的模样,且慌乱无措,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跳进了别人挖好的陷阱中一般。而这时,玥宜馨却突然清幽的一声冷笑,那清脆而略带讽刺的声音使得众人一震。
我目光一沉,立刻转向她,却听闻她扬声道:“皇上,太子年幼,虽然勤学善问却还不够谨慎,既然臣相说太子听错了,那便只是一个误会而已。”她的声音很是轻柔,话语刚落,令众人觉得刚才发生的那一幕,简直就是一场闹剧,无伤大雅。
父皇已经年迈,似乎对这样争权夺利,明争暗斗的追逐有所疲倦,但是今日对于他和我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一步棋,所以,他自然会站在玥宜馨和我的这一边,因而,他淡淡的道:“皇后说得有理,既然只是一个误会,众卿也不要延误了册封吉时。”
“皇上,老臣还有话说”此刻,纳兰鸿飞突然打住了皇帝的话,他双眼黑色的冠冕下一双长眉低垂,狭目迎着大殿内的金碧辉煌闪动诡异的光芒,面容虽是澹然淡定却让人心头陡战。
“皇上,臣以为,既然皇后娘娘都觉得九殿下年幼,即便勤奋好学,但却还不够谨慎,所以臣以为皇上现在就册立太子为时过早,不如等九殿下年纪略长些后再作商议”纳兰鸿飞声音洪亮的说道,说罢,更是直起身子,十分威严的转身扫视了一眼身后的群臣百官,大声道:“诸位大人,你们觉得呢?”
“臣等,都觉得臣相所言甚是”群臣立刻相继拥护纳兰鸿飞。
我眯起了双眼,正想着应对之策,但却无意中看到了父皇的手紧紧的握住龙椅扶手。顷刻间,我有些失神,但随即明白了,原来就算是父皇也是畏惧纳兰鸿飞的,因为纳兰鸿飞此刻已经是一呼百应,而父皇虽然坐在龙椅上,但却只是一个摆设而已。
垂幕淅沥,幔帐飞舞,就在我惊疑不定,而群臣也都相互猜疑的瞬间,一抹鸾红色的高贵却又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眼中,我怔住了,我相信满朝文武,看到这一幕的人也都被玥宜馨给吓住了,因为她竟然从垂帘之后走了出来,她想做什么?
我抬眸看着她,她今日身着赤红金丝绣凤长袍,朝天髻上插着十二支碧玉金凤簪,额前垂着翡翠垂坠,香腮似雪,身姿袅婷,华贵耀眼,但那眼神却深沉敏睿,锋芒外露,霸气天成。这种威严是我平日所感受不到的,即便她依旧这般冷清,可是这种气势,这种俯视群臣的霸气却那样陌生,陌生得让我觉得自己与她那样遥远……。
我立刻又将目光转移到父皇身上,生怕父皇会为此则责难玥宜馨,但是出乎我预料的是,父皇却慢慢的闭上了双眼,面无表情的坐着,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幕。父皇的意思是……
“皇后娘娘,皇上在此,您这般莽撞出于垂幕,也未免太过无目无天子。”纳兰鸿飞率先发难。
我心一跳,从未如此担忧过什么。
“皇上龙体欠安,今日册封大典由本宫主持”但玥宜馨却轻描淡写的随意说道。
纳兰鸿飞一怔,随即目露阴寒,他双手一合,朝天作揖,大声道:“朝堂之上岂是后宫妇人能踏足的?简直荒谬。”
可是玥宜馨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父皇,而父皇仍旧无动于衷,似乎已经彻底默许了她的行为,可是我的心却顿时混乱了,因为这不在我的臆想之中,因为我更明白,今日无论成败,玥宜馨如此行径,必然会将自己推向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长乐宫的事情已经足以令她风头太盛,如今再得罪朝臣,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可是父皇,他似乎根本想不出对策,所以索性将一切都交付给了玥宜馨去操纵。可是,玥宜馨今日若是成了,也会引起父皇更深的忌惮。
玥宜馨得到了父皇了默许,慢慢的朝大殿前又走了两步,那每一步都十分端庄典雅,倨傲凌厉,她目光淡漠而冰冷的凝视纳兰鸿飞,口气却依旧缓慢:“本宫的确是深宫妇人,但亦是皇上的嫡妻,母仪天下的皇后。所谓家国天下,大周国对于本宫来说,是国,却也是家,而今日,本宫的夫君身子不适,本宫身为嫡妻,掌管这家业,又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群臣色变,他们都没有想到这小皇后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与纳兰臣相当朝对垒,毕竟以今日的情形看,往日上朝,只怕就算是父皇,平日都对他礼让三分。
“你……”纳兰鸿飞顿时气结,玥宜馨已经将家国立储之事当成了皇族的家事,那么他这个朝臣,也是外人的人自然没有资格干预了,因而他立刻恼羞成怒,愤然之下大喝道:“既然皇后自认为可以担下家国社稷,看来,这朝堂之上也用不着老臣了,皇上,老臣告退。”
纳兰鸿飞是在威逼皇上,我眼底一沉,刚想开口说他藐视天威,可是玥宜馨却在这时眯起美目,高抬下颚,没有一丝退让和惊惶的模样,反而大声道:“臣相大人,本宫有一事请教,不知大人可否解疑?”
纳兰鸿飞已经离去的脚步陡然停住,他背影苍劲伟岸,回头之时,更是霸戾人,胡须微微颤动,声带冷笑:“皇后娘娘都要撑起着大周国的社稷了,老臣还岂敢受得起那一句请教?”
玥宜馨唇抿冷笑,她冷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低眉垂首,唯纳兰鸿飞马首是瞻的官员,道:“本宫虽是大周的皇后,撑起家国大业亦是义不容辞,但本宫与臣相大人比拟起来,不过只是初生牛犊而已。”
纳兰鸿飞听了这话,突然扬声笑了起来,他转身看着慕容娇娇那纤弱娇小的身影,道:“皇后娘娘也知道自己是初生牛犊?甚好,甚好,老臣就怕娘娘你不知道,娘娘有什么要请教的,就尽管问吧,老臣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突然感觉自己从玥宜馨的眼底看到了一丝凌厉的杀气,我僵住,而她开口便道:“本宫前些日子闲来无事,看到了太子现在正读的《资治通鉴》,其中有一则‘战国争雄,三国奋晋’之时,周威烈王三十二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之事,这个,臣相大人学识渊博,应该熟记于心吧。”
“黄口小儿读的书,老臣岂会不知?”纳兰鸿飞丝毫不该傲慢的态度。
玥宜馨唇角勾起冷笑,眼底杀过精锐,那是将敌人诱入陷阱的聪颖,她缓缓的道:“这便是本宫所问的问题,本宫敢问臣相大人,这天子之职为何?”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娘娘既然读过,应该也知道这些,何必还来问老臣”纳兰鸿飞脱口而出。
我心一定,顿时明白了玥宜馨想要做什么,不由得也眯起了双眼,她是要告诉纳兰鸿飞,他的行为已经超乎了君臣,而一个朝廷一旦君不君,那么臣,也不是臣了。这是再给纳兰鸿飞扣谋反的帽子。
“臣相大人说的没错,可何为礼?何为分?何为名?不知道大人是否该记得”玥宜馨的语气更淡了。
“皇后娘娘是在考老臣幼时所读的书么?”纳兰鸿飞显然还没有察觉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陷阱,因而显得很是不耐烦。
然这时,玥宜馨却没有理会纳兰鸿飞,而是望向我。她的目光很平静,映着金銮殿内金碧辉煌的流光,折射着清透而令人无法捉摸的深邃,她一字一句,不急不缓的对我说:“这些的确是黄口小儿所读之书,不过本宫怕众位大人都忘记了,所以要让你们都记起来,太子,你来告诉众卿。”
我怔了一下,玥宜馨为了让我顺利登上储君之位已经牺牲得太多,即便我故意在纳兰鸿飞面前漏洞百出,故意掩饰自己的锋芒,但此刻,若我还继续自己的计划,只怕我们都会万劫不复,所以,我不能再退缩,因而当即配合的道:“回禀母后,司马光曰:何谓礼?纲纪也是;何为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
对于资治通鉴,我早已熟烂于心,这一篇是司马光劝诫当时的国君的一段话,大概的意思是,君王的任务就是维护纲常,让天下子民和朝廷百姓明白君臣之分,也只有如此,大臣才会敬畏天子,而天下之间,无论何等有才德之人,只要天子号召,莫敢不从。
“还有呢?”玥宜馨声音威严。
我立刻接应道:“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以为之纲纪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枝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枝叶之庇根本。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
在我念出这些文章之时,我感觉到了身后的众多朝臣略起惊诧,甚至惊惶的小声议论起来,而我话音一落,玥宜馨便无比锋利的问朝纳兰鸿飞:“臣相大人听清楚了吗?”
纳兰鸿飞眼底隐匿愠怒,可见是当真恼火了,他或许万万没有想到玥宜馨这个不足十三岁的少女竟然能够在满朝文武以及天子的面前反将他一军。可是玥宜馨却忽略了他那阴毒深邃的眼神,转而问朝臣百官:“诸位大人也都听清楚了吗?”
朝臣们个个惊异不定,不知该如何应答,倒是外公一马当先的上前,道:“回禀皇后娘娘的话,臣听清楚了”,因为外公是国丈,所以此话一出,朝臣百官一见国丈都领头了,当即跟随附和,应声道:“臣等,都听清楚了……”
“很好”玥宜馨终于露出了笑颜,即便那笑若隐若现,可是当她傲然站在那流光万丈的高出之时,却令人无法忽视,她扬声道:“那现在还有谁觉得九皇子年幼,不够谨慎,不宜册为太子?”
见到情势瞬间逆转,纳兰鸿飞突然又开始发难:“皇后娘娘,皇上还正直壮年,何必如此焦急册立太子?”
他这个问题何等歹毒,因为玥宜馨无论如何回答都会给他提供抓住把柄的机会。为何要如此焦急的册立太子?那是因为父皇自知自己不行了,并且也要稳住朝廷,可是若是这样回答了,纳兰鸿飞一定会给玥宜馨冠上诅咒天子的罪名,可是若是不回答的话……
“老臣相是股肱之臣,言之必然有理,但本宫和臣相大人的看法不一样,本宫以为,既然皇上正直壮年,而太子又年幼,如此正好,太子可以在成长中慢慢学会治理国家,而皇上亦可不急着教导,如此,岂不相得益彰?”可玥宜馨却巧妙的躲过了这又一次暗隐的杀机,神色从容不迫。
这时,朝臣纷纷迎合,纳兰鸿飞却当即又道:“皇上,臣以为万万不可,太子年幼,朝堂之事纷乱繁杂,只恐稚嫩而不堪负重。”
“太子平日读书,但早朝之时可以列位帝王侧,旁听”玥宜馨再次反驳。
纳兰鸿飞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玥宜馨打断话语,已经无比恼怒,他又道:“太子如此年幼,吾皇虽然万岁,但如今龙体欠安,若是冒然册立九皇子为太子,可如何能够挑得起朝廷大事,社稷重担?”
父皇听闻这句话,猛然咳嗽起来,朝廷之上再次陷入了僵局,仿佛,这场原本是满朝文武的战役,已经变成了玥宜馨和纳兰鸿飞二人的较量。
“臣相老了,刚才本宫才问过的话,居然这么快就忘记了”玥宜馨这时,也眯起了双眼,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纳兰鸿飞一怔,面色僵持,喝道:“皇后是什么意思?”
玥宜馨凝视着他,毫无畏惧,话语更是一字一句,威慑无比:“天子之职乃为重振朝廷纲纪,维护礼教,纲纪就是匡正名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不可颠倒,而礼教,则是法纪,臣子必须遵守‘君为臣纲’,而天下大事,正如司马光所言,天下之大,神州万里,亿万万百姓都只接受一个人的统治,即便,天下之中有力气盖世之英雄、超出凡人的智者,也都需为天子效力,就如这满朝文武官员,既如此,天子年幼又如何?满朝文武不就是为了拱卫江山,治理天下吗?”
纳兰鸿飞面色瞬间煞白,满朝文武更是惊魂动魄的呆愣,因为以古人礼教的孔孟之道,的确是该如此,天子只需维护礼教法纪,懂得知人善用便可,而治理天下之责本在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