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有些恍惚,他没有想到自己能够重新再活一次,甚至还多带了一世的记忆。“这真是如坠梦中。”贾赦忍不住反复握了握自己依然光滑的手,上面没有一丝老茧;宋氏,他的原配妻子昨天刚刚去了,如今东院里入眼一片素白,着实令人触目惊心,更是勾起了贾赦不堪的记忆。那满眼的白色和那满地的白雪交替在眼前浮现,回放着那一幕幕悲剧的结局,他踉跄着倒在了白雪茫茫的大地,在流放的途中,他唯一的嫡子贾琏也因为王熙凤的缘故被问了斩刑;可讽刺的是,罪魁祸首的二房却不曾查出多少罪证,竟是一个个都保住了性命。想到这里,他心中升腾起一股泼天大的怒气和无尽的悔恨。他两世的记忆都在提醒他是多么无用昏聩的一个人。
“大老爷,老太太刚刚派人接走了二爷。”宋氏的陪嫁,后做了贾琏奶娘的赵氏急忙来回禀贾赦。“什么?”贾赦还在陷入两世记忆和情感的纠结中,却突然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立刻抬起头来,在衣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握住,任指甲在手心留下深深的印记。眼前是宋氏去的时候苦苦哀求自己好好教导保护琏儿的画面,那无助而悲伤的眼神是那样真切,那样令人心碎,然而自己却做了什么?任由母亲把琏儿养废,又被二房挑拨的父子离心,最后竟成了二房的走狗!哪有亲儿子称呼自己的老子是大老爷,反倒称呼自己的舅舅和舅母为老爷太太的,真真可笑可悲之至。就连琏儿媳妇自己也没了置喙之地,只任凭二房做主娶回了那个搅家精,不仅害琏儿绝了后,还害死了全家,真真令人愤怒。
贾赦还在自嘲,却已然站了起来,迈步就要离开。无论如何,贾琏是他的骨血,是与他举案齐眉的结发妻子留下的唯一的念想。如今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前事,知道了自己母亲的放纵,哪里能容许自己儿子进了龙潭虎穴。如今,他的琏儿还不过三岁的年纪,岂能让二房那对表面菩萨背后小人的夫妇以及自己那个偏心的母亲给往歪路上带了?
“老大,你怎么来了?”贾母有些诧异地看着本该在灵堂的大儿子,要知道他们母子一向不亲近,大儿子也有自知之明,基本上不怎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儿子只是来接回琏儿的。”贾赦身上还穿着丧服,整个人都显得无比颓丧,但眼睛却炯炯有神。“我不过是要和我的孙子亲香亲香罢了,你又何必如此紧迫?再说你们那边现在乱得很,他一个小孩子家家怎么能呆在那里?要是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贾母不悦地皱起了眉头,道。“老太太,那灵堂里棺木里躺着的是琏儿的亲娘,可不是别人。纵是为了孝道,琏儿也不该前往别处。”贾赦又想起当日贾瑚去世时宋氏的绝望心碎,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宋氏的身子便每况愈下;待到生下了琏儿,宋氏虽然喜悦,抚慰了丧子之痛,可身体却到底垮了下去,苦苦熬了一年多,终于熬不住了方撒手人寰。贾赦想到这里,越发觉得自己愧对宋氏。
“你。”贾母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又见贾赦眼眶通红,竟是有些骇人。她本也是心疼贾琏,看着他孤苦伶仃,于心不忍罢了,如今自己的大儿子居然不领情,那她还放在心上干什么?更何况,这大儿子还话里话外的拿琏儿生母孝道来压自己,难道死去的宋氏及得上活着的孙子?贾母和宋氏一向很有嫌隙,宋氏是书香门第出身,清贵典雅,又极有手段,虽说小儿子跟着自己住在荣禧堂,但是府上的打理都是宋氏所打理,明里暗里弹压二房,这二儿子媳妇又是一个嘴笨的,反倒落了下风。如今宋氏去了,贾母只觉得心头轻松了很多,起码大房没了能压住场子的女主人了。就算将来续娶,有了琏儿自然要低了一层,底气也就并不很足了,到时候岂不是自己掌权?可没想到自己这个喜好美色的大儿子对宋氏到底有着几分情意,竟是为了这个来质问她这个母亲。
“罢了,我原不过心疼琏儿,既然你这个老子不领情,那也怨不得我这个老婆子了,你就领着回去吧。”贾母摆了摆手,只叫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把在里间玩耍的贾琏带了过来。贾赦看着如今不过三头身圆滚滚的贾琏,眉眼清俊又有着宋氏几分影子,又想到日后自己这个嫡子的下场,只觉的满腹悲痛;及至瞧见贾琏对自己很是陌生,忍不住心头一酸。“琏儿,为父带你去送你母亲最后一程,只愿她在天之灵保佑你平安顺遂。”贾赦低下身子,牵起贾琏的小手,缓缓离开,反倒将贾母抛在了脑后。如今的他早就不是当年糊涂荒唐的人,贾母打得什么主意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了。若是宋氏的兄长前来吊唁,没有看见琏儿,又如前世听闻琏儿竟在自己母亲孝期内在二房那里玩耍的话,只怕宋家再不会与贾家有任何牵扯了,就连琏儿这个外甥也不会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