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不会变,就像当初他们相遇在玲珑阁的重矩峰上一般,他始终是那个可以对敌人提起间、握起拳头,转身却又能为朋友佝下身子,拾起柴火烤红薯的徐寒。
他根本不在意牧青山是否骗他,他只是向确保秦可卿的安全,就是这么简单到愚蠢的逻辑。
方子鱼握紧的拳头松了下来,她乌黑的眸子中忽的荡开了一抹笑意,她盯着徐寒轻声说道:“我懂了。”
徐寒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周遭的诸人,拱手言道:“此处就摆脱诸位了,徐某先行一步。”
说罢徐寒又看向方子鱼,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笑道:“放心吧,我会没事的,到时候我还要和你一起去陈国,把陈玄机那个负心汉揪出来暴打一顿。”
方子鱼听闻这话,顿时展颜一笑,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言道:“嗯!打死那个姓陈的。”
徐寒再次转身看了看身旁的玄儿与嗷呜,还有那蹲在一旁心高气傲的黄猴,轻声言道:“走啦!”
说罢身子一跃便朝着夜色中遁去,玄儿见状赶忙跳到了徐寒的肩头,一旁的嗷呜在地上狂奔,奈何追不上身为仙人的徐寒的速度,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边跑一边朝着渐渐远去的徐寒的背影叫唤。黄猴见状捂了捂自己的额头,然后飞速上前一只手便举起了嗷呜看上去比他大出数倍的身子,在狗子目瞪口呆的惊悚神情下高高跃起,追上了远去的徐寒。
噗嗤。
见着这番情形的方子鱼终于破涕为笑,她朝着徐寒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姓徐的,见到了我爹别忘了告诉他,别死太早,我娘可不愿意他这么早就去看她!”
徐寒的身影在这时早已消失在夜色中,只有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好。”
......
剑龙关,北疆王府。
一道月光顺着府门的缝隙射入了大殿之中。
那道月光落在了一样光滑的事物之上,折射出了一道雪白的光线,明晃晃的与这昏暗的大殿格格不入。
那是一把刀,一把静默如石雕,却又狰狞如恶兽的刀。
它倒插在王府大殿的地面上,像是在等待某人前来将之拔出,然后仙人伏首、蛟龙低头。
“这一次,我们真的只是看吗?”王府中忽的响起一道沉闷的声音,年过四十两鬓已生白霜的牧良走到了大殿的正中,仰头看向那立于大殿的高台之上的青年。
他的模样被淹没在大殿的黑暗之中,但借着刀身折射的刀光,牧良依然能够依稀的看清那人的轮廓——却是与他那位已死的叔叔惊人的相似。
而事实上却不止是容貌,就连行事的风格以及那深沉的性子,对方也在这近两年的光景中与牧极越来越相似。
这让牧良多少有些不安。
“不是这一次。”高台上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此刻牧良心头的忧虑。
“嗯?”牧良的脸上浮出了困惑之色。
这时高台上的男人站起了身子,他缓缓迈出步子,走下了那高台。
“是从此以后。”牧青山再次言道。
而这话却让牧良愈发的疑惑,他不禁问道:“何意?”
迈步而下与牧良擦身而过的牧青山闻言转过了头,看向牧良言道:“殷姨近来如何?”
牧青山口中的殷姨,名叫殷梨白,是冀州名门之后,一年多前牧青山以北疆王的身份做媒撮合她与牧良的婚事。
提及妻子,牧良刚毅的脸上少见的浮出一抹柔色,他回应道:“小殷知书达理,家中一切有她打点自是无忧。”
“嗯。”牧青山点了点头,又再问道:“良叔有多久未有归家了?”
牧良脸有愧色的言道:“已有半年了。”
“那便回家看看吧。”
“嗯?如今亡楚举旗,大有吞并天下之事,而徐寒此行亦极有可能说服陛下与大夏兵合一处,这正值用人之际,我岂能...”牧良不解道。
但他的话并未说完便被牧青山打断,那男人有条不紊的淡淡言道:“朝廷这两年来虽然一直削减冀州银两,但征兵之事也未有如期而行,此刻府中单单白银便有两百万之巨,你可纷发下去,五万牧家军一人大抵能分得四十两白银,加上军中粮草每人亦可得十余担。另外军田尚有数万亩,你亦可将之按人头分赏,届时是于此安身,还是变卖都由他们自己做主。”
牧良是个聪明人,但他却听不懂牧青山这一番话,他不禁再问道:“青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牧家也好,牧家军也罢这些年来已经为大周做得足够多了,付出的也足够多。大楚要复国,五万牧家军不过杯水车薪,陛下要出兵大楚...”
“南有天斗军,北有赵褚手中的十万大戟士,犯不着要我这手中五万残兵老卒。他们随着牧家荣辱浮沉这么多年,也该好好过些安生日子了。”
牧良瞪大了眼睛听完了牧青山这一番话,这一次他确实听懂了一些,但他却无法接受这个骇人的事实,他有想过有朝一日连同他在内的这五万牧家军战死沙场,却从未想过会有解甲归田的一天。
牧青山伸手拍了拍还在怔怔出神的牧良的肩膀,与牧极如出一辙的冰冷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殷姨是个好妻子,良叔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这些年为牧家东奔西走,出生入死...”
牧青山说道这处顿了顿,过了好一会之后方才柔声言道:“辛苦牧叔了。”
说罢这话,牧青山忽的转过了头,迈步走到了那把静默的长刀前。
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刀柄,那一刻一股浩然的气势从他体内爆开,虚掩着的大殿府门忽的被这股气劲掀开,明媚的月光射入了昏暗的北疆王府。
它照亮了王府,照亮了牧青山眸中的决意,也照亮了牧良的一脸惊骇。
哐当。
那把刀在这时被牧青山从地面拔出。
叮!
清澈又高亢的刀鸣响彻,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在相互倾诉着些什么。
牧青山微微一笑,伸手抚摸着那把看似极为普通的长刀的刀身,言道:“不急,我这便带你去寻那该死之人,这个仇...我们一起报...”
牧良在这时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大声言道:“青山,你要去...”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生生停了下来,不是被什么打断,而是那月光照耀的王府前早已没了男人的身影,也没了那刀的身影。
只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声音隐约传来。
百载春秋护国门,十万枯骨堆余生。
公候只知歌舞升,无人知我牧字魂。
但使老卒卸甲归,可见镜中白发生。
唯我此去问仙人,不降长生降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