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能想到,本该疼爱黛玉的贾母,竟也舍得将黛玉往那火坑里推。
宝玉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贾政都心中知晓。
贾母会不明白吗?
林如海叫那把怒火烧得胸口都疼了起来。
黛玉的母亲也是贾母曾经疼爱的女儿啊!
黛玉是她去后,留下的唯一血脉啊!
她怎么、怎么舍得?
碧纱橱。
紫鹃正捧了热茶到黛玉的跟前,贾母房里的人也正站在屋里头,与黛玉说着,老太太请她晚些时候过去。
黛玉正要拒绝,便听见外头的人喊了一声:“林姑爷。”
父亲来了!
黛玉胸中顿时欢喜了些。
她起身迎了出去:“父亲怎么来了?”
“明日便该要离京了,我放心不下你,于是想着再来瞧一瞧你。”林如海一眼便扫见了贾母身边常跟着的丫鬟。
那丫鬟见了林如海,忙也躬身道:“林姑爷,我得了老太太的令,过来请林姑娘呢。”
林如海刚熄下去的火,噌地一下又窜了上来。
他冲那丫鬟摆摆手道:“你且回去吧,老太太今日可不能同我抢女儿。”
林如海有些压不住怒意,那丫鬟却没听出味儿来,还笑着道:“那我这便去回了老太太。”
待那丫鬟一走,黛玉便问出了声:“谁惹父亲生气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并未回答黛玉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近来你去你外祖母那里,总见着宝玉?”
“是。”
“从前不曾想到,荣国府里头原是这样的……”林如海面色灰暗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黛玉瞧他面色,这才发觉父亲竟然苍老了许多。
黛玉忙跟着坐下来,道:“父亲可是听说了什么?”
林如海沉默一瞬:“你舅舅同我说,老太太欲将你说给宝玉。”
黛玉早先便猜到了,因而听闻了这话,反倒不急不忙了。
“宝玉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如今已经知晓了。他如何配得上你?”林如海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之色。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让宝玉糟践了去?
光是这样想一想,林如海便觉得如刀子割肉一般,实在难以忍受。
“外祖母的意思我也瞧出来了。”黛玉淡淡道:“父亲放心,我无意于他,自然会避让。外祖母总不能强求了我。”
顶多就是总将她叫去,膈应膈应罢了。
说来也怪。
黛玉觉得自己如今,竟然没那样容易为荣国府的事动怒了,也不知是因为见得多了,还是自己变得更坚韧些了。
“我这里有另一桩事说与你听,你若同意,可免去这等烦忧。老太太此后再不会同你提起宝玉。”林如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了。
“父亲说罢。”
“……你可还记得你幼时,来了我们家里,陪你玩过一阵子的那个哥哥?也就是如今你称他为‘世叔’的和侍郎。”
黛玉无奈道:“那日去二舅舅院儿里,他不就正在吗?我早先已经与他见过一次了。”哪会不记得呢?
黛玉便将走马灯的事说了一遍。
林如海听完,又叹了口气:“他倒是个有心的。”
黛玉见他脸色愈发忧愁,忍不住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林如海咬着牙,费劲儿地从喉中挤出来一句话:“他同我说,他欲求娶你。”
黛玉坐在那里,面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开口。
林如海瞧着她的样子,心中有些拿不定,便问:“你是父亲唯一的血脉,父亲只希望将天底下最好的捧到你跟前。父亲将你送到荣国府,一是希望你能得到更好的照料,二则是希望你将来能有个好婚事。”
黛玉依旧不言,她甚至微微低下了头,像是在思虑什么。
林如海:“父亲知晓你年纪到了,早先便留意起了哪家有好男儿。可纵观京城,却是没一个比得过和侍郎的。你若点头,这便自然是桩好亲事。”
“你若不点头,那父亲便回绝了他。也未必非他不可。并不是优秀出色的男子,才懂得疼人……”
雪雁早呆在一旁了。
听林如海这样说,雪雁便急急忙忙地道:“这和侍郎也是个会疼人的。”
林如海青着脸承认:“他在京中对你这番关照,的确是上了心的。但谁知晓他是不是一早便怀了心思?这才在你跟前献殷勤?”
黛玉心中知道,不是。
他来时,从来都晓得为她避嫌。
也更未用过逾越的目光看她。
他在她跟前,不过寥寥几面,却始终都是君子风度。
她虽听人说他教训宝玉时何等可怕,但正因为如此,才更叫黛玉觉得动容。
他只将威严凌厉的一面留给了旁人,留给她的,便始终同幼时没有分别。
始终体贴而温柔。
黛玉这时才抬起头来:“那日临安伯府的人走后,他说的?”
“是。”
黛玉抿了下唇。
心跳如雷。
耳根子也隐隐发着烫。
她没有喜欢的人。
但他又是不同的。
好似起了一分好感,但又实在分不清,是拿他作兄长,还是……还是别的。
“你若想好,我便差人往侍郎府去个信儿。父亲明日便要离京,只怕护不住你。若你不应,父亲明日便带你一同归姑苏。兴许和珅心胸宽广,但叫我这样一拒,心中难免起了嫌隙,日后自然不好再照拂你。”
“我且想一想……”
就这样离开京城吗?
她的确不喜欢荣国府,她也思念父亲,思念姑苏,思念曾经的家。
但是,心底又有些割舍不断。
只要一想到离开,心底就有种焦灼升起来。
黛玉脑中翻来覆去都是那人的面孔。
若抛开“世叔”身份。
黛玉想起那日在临安伯府的亭子里瞧见他时,见他风华盖过了所有人,那一刻不自觉的震动。
耳根的烫意,渐渐蔓延到了脸颊。
她点了下头:“我也觉得,再没有人能比他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