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乐下来床,拉开窗帘, 拿起马克笔在玻璃墙上写下“1910”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月华如水, 在他的脚边荡漾,少年穿着老头裤衩和白背心, 托着下巴凝视许久,始终觉得自己还漏了什么。
“上次四爷说……他是什么时候陷入沉睡的?”他回头问。
岑深还在整理脑海中的驳杂回忆,反应稍有些迟缓,“是……1916年?”
是了,是1916年。商四沉睡了整整一个百年,他苏醒时也正是岑深捡到阿贵的日子,2016年, 往前倒退百年,就是1916。
1916年, 人间战乱频发, 四九城大阵不稳。商四为了修复大阵, 不得已将自己填了进去, 自此陷入沉眠。
桓乐一拍脑瓜子,“那不是在1910之前么!这中间还有整整六年的时间,这六年里, 那个从大唐回来的柳七,一定存在于四爷的手札里!”
岑深立刻反应过来, “你想再去逮他一次?”
“对啊, 这不是最快的办法么?”桓乐说干就干, 拿起一旁的衬衫穿上, “我去找四爷!”
岑深忙叫住他,眼神扫向墙上的挂钟,“太晚了。”
桓乐这才清醒一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好像有点太着急了。四爷还在闭关,我去找他也不一定找得到。”
岑深点头,“先联系乔先生。”
乔枫眠闲得很,以至于大半夜不睡觉,得来的后果就是被商四拉了壮丁。
此时此刻,往生塔九层中,商四正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蹙着眉,挥毫泼墨。他看起来状态不大好,眼底有青黑,眼睛里还有血丝,像是宿醉之后又被吵醒,鞋也没穿,白色里衣半敞着露出精壮胸膛,随手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仍是一贯的骚包的大红色。
大红色的外袍上绣了两条鱼,一白一黑,叫做太极阴阳鱼,也是书斋里那两个小胖子名字的由来。
至于乔枫眠,哪怕是夜半时分仍旧穿得斯文得体,此刻正挽着袖子在一旁给商四磨墨。
“你怎么不让陆大哥来陪你?”乔枫眠优哉游哉的问。
“我们家圆圆是要睡美容觉的,你以为是你吗?年纪轻轻就熬夜,小心猝死。”商四写了一张又一张的符纸,几乎是眨眼的时间,又一张符纸挥毫而就。
乔枫眠斗嘴归斗嘴,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符纸上,微微蹙眉:“你到底在画什么?”
乔枫眠作为一个曾经的人类捉妖师,在符道上有颇深的造诣。饶是如此,他依旧判断不出商四所画图纸的用途。
商四这次倒是回答得爽快:“这叫镇魔符。”
“镇魔符……”乔枫眠念叨着这个名字,灵光乍现,“你想把它用在黑七叶身上?”
“聪明。”商四回过头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而后又瞬间变脸,“你这是在磨洋工吗,磨磨唧唧的,磨到天亮都磨不完。”
乔枫眠翻了个白眼,“谁让你给的砚台那么硬?你从哪儿掏出来的铁疙瘩?”
“别废话,这是让大师开过光的,快给我磨!”
“知、道、了。”
事实证明磨墨真的是件很伤神的事情,尤其是给商四磨墨。那块砚台确实有古怪,若是让平常人来磨,可能连半点墨水都磨不出来。
乔枫眠忙活了半宿,第二天一早,法力都耗空了。但这足见商四对这件事的慎重,因为商四以往画阵,直接取天地元气为墨,端的是轻松写意。乔枫眠进书斋那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块砚台。
星君也来了,手里还抱着他那只肥硕的大花猫。
他瞄了一眼躺在软塌上稍事歇息的商四,语气清淡地问乔枫眠:“他死了吗?”
乔枫眠:“你踢一脚试试。”
“你们当我真死了吗?”商四恶声恶气地坐起来,揉了揉眉心,端起茶杯喝了口冷茶,复又看向星君,“你能不能养只好看点的猫?丑死了。”
星君不为所动:“都准备好了?”
“还差一点。”商四反问:“你都准备好了?”
“也还差一点。”
“那你问个屁。”
星君正色道:“关闭往生塔不是件小事,这世上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若亡魂无法得到及时引渡,一旦超过时限,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哪怕只是二十四小时,也很容易出问题。”
“你星君执掌往生塔千年,不要告诉我连这点小场面都镇不住。”
“你该知道我真正的意思。当今社会与以往并不相同,我们应该规避麻烦,而不是主动制造麻烦。直接杀死黑七叶,才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办法。”
闻言,商四的笔尖顿住,顿了两三秒,才抬眸看向星君,道:“死亡确实是解决问题最快捷的办法,但你作为往生塔的主人,更应该知道死亡并不是终点。”
两人作为多年的好友,却鲜少有这样正儿八经论道的时候。乔枫眠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没有出声打扰,安静磨墨。
商四放下笔,走到栏杆边与星君并肩。两人一同望着塔里的来来去去的鬼魂,各式各样的鬼身上带着不一样的因果,在这虚无之地,展现着人间百态。
良久,商四道:“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如今是个人治的时代,科技的力量取代了神明,繁荣更甚以往。但历史是个轮回,焉知万年之后,会不会又来一个孔雀王朝。黑七叶受业火焚烧数千年而不死,他的因果还没有断,你即便杀死了他,他也总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这世上。”
闻言,星君摸着大花猫的头沉默许久,才问:“如果七叶摩罗之花真的重新绽放,你要把它赐给那个小半妖吗?”
世间只此一朵的神药,黑七叶甘愿为之受千年业火焚烧之苦也要复活的神药,与一个随时都会暴毙的渺小的半妖,实在不对等。
商四勾起唇角,“世间苦乐,不过求仁得仁,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