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幼摇了摇头,讪讪说道:“我虽然开口问了,但蒙司马并没有解释,他只是勉强笑了笑,给了臣一袋赙金,嘱咐臣妥善置办家父的丧事,然后就离开了。”
“……”
赵王何闻言微微吐了口气,心中不禁有些空落落的。
其实说实话,就算蒙仲此番对肥幼讲述了什么所谓的“苦衷”,赵王何也是不会相信的。
因为有可能就像信期所说的,谁能保证蒙仲不是因为见他赵何逃离鸡泽后,预感到公子章的叛乱有可能不能成功,是故为了预留退路,这才假借送还肥相尸体这个理由,借肥幼的口向他示好?
但是,蒙仲丝毫没有解释苦衷的意思,这就意味着,对方只是为了送还肥义的遗体,根本没有向他赵何示好、寻求谅解的意图。
不得不说,这亦让赵王何感到有些‘恨’。
『……寡人与你的那些交情,就这么不值一提么?』
赵王何的心情很是纠结。
沉默了片刻后,赵王何问道:“蒙仲……现在何处?”
见此,信期惊声说道:“君上!”
仿佛是猜到了信期的心思,赵王何压了压手,宽慰道:“信期,寡人只是随口问问,了解一下对面的动向。”
信期微微点了点头,解释道:“据臣所知,公子章的叛军目前驻扎在「曲梁邑」的东北侧,至于蒙仲,臣倒并不清楚……”
“蒙司马驻军在曲梁邑的东侧。”肥幼接口道。
旋即,他见赵王何与信期皆投来惊讶的目光,便解释道:“当时臣在感谢蒙司马时,蒙司马随口说了一句,他目前驻军在曲梁邑的东侧,是故趁此机会将家父的遗体送还,免得战事打响时,无暇顾及家父的灵柩。”
听闻此言,赵王何深深皱了皱眉。
公子章驻军在曲梁邑的西北侧,而蒙仲驻军在曲梁邑的东侧,这明摆着蒙仲是打算协助公子章攻打曲梁。
想到这里,赵王何对信期说道:“信期,寡人想到曲梁走一遭。”
“君上?”信期皱着眉头劝阻道:“叛军即将进攻曲梁,何以君上要以身犯险?难道君上还惦记着那个蒙仲?”
“不!”赵王何神色闪烁了一下,正色说道:“寡人只是……只是想亲眼看到公子章败亡!”
信期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赵王何,旋即放缓语气说道:“既然如此,君上不如再等几日,待叛军出现败迹,再去不迟。”
“……也罢。”
见信期这么说,赵王何也只能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蒙仲早已回到了他麾下军队的驻地,正带着蒙虎,远远窥视曲梁邑那一带。
与信期的猜测不同,蒙仲送还肥义的尸体,只是因为他与肥义有交情,根本不是像信期所说的那样是为了预留退路。
不过信期有件事倒是说准了,即公子章一方的叛军——姑且就称作叛军——目前的处境确实并不乐观。
这个不乐观,主要就体现在钱粮与战略物资这方面。
先说钱粮,钱,叛军很匮乏,因此公子章、蒙仲、庞煖等人,只能通过许下空头承诺来稳定军心。
不过粮草,叛军方暂时还是充足的。
毕竟当初赵主父为了攻打齐国,在沙丘一带驻扎了多达十几万的军队,当时赵国就将大量的粮草运到了沙丘一带的军营。
如今供给叛军的粮草,即是这一批,虽然数量谈不上充裕,但让四万余叛军吃上两三个月,这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战略物资,主要指的就是箭矢、弩矢等消耗品。
虽然沙丘一带的军营中亦囤积了一些,但这玩意就跟粮草一样,用一点少一点。
总而言之,叛军方的粮草物资虽然暂时不缺,但并不能长久,这也是叛军方决定速战速决的原因之一。
问题是,要打邯郸,就势必要先攻陷曲梁,而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阳文君赵豹等人,早早在曲梁邑布下了重重防御。
很显然,在救出赵王何后,他们并不着急与公子章的叛军决战,甚至于,有心故意拖延这场战争,毕竟时间拖得越久,对叛军就越发不利,无论是舆论上,还是军队综合实力上。
据蒙仲的窥视,安平君赵成一方——姑且就泛称王师,他们在曲梁邑的边缘建造了三座军营。
根据这三座军营的旗帜判断,奉阳君李兑的军队,位于曲梁邑的东北方,阳文君赵豹的军队在东南侧,安平君赵成的军队位于北侧,三座军营的落成,仿佛一个不规则的小三角,将整座曲梁邑笼罩在内。
在三座军营之间,又有若干小营,以至于远远看去,这三座军营仿佛连成一片。
强攻……说实话蒙仲感觉胜率不大,并非赵成、李兑、赵豹三人麾下的军队,也并非乌合之众,彼此都是赵国的正规军,以四万叛军进攻有近四万军队防守的军营,这怎么想都不现实。
『夜袭营寨、断其粮道……看来还是得从这两方面着手。』
蒙仲暗暗想道。
夜袭就不必说多了,蒙仲初成名就靠夜袭齐军营寨,至于断其粮草,则是蒙仲考虑到曲梁邑应该没有充足的粮草,毕竟此前王师是准备前往沙丘一带支援赵王何的,直到廉颇救出赵王何后,王师才改变了战术,撤回曲梁一带,试图在这里耗死叛军,而这就意味着,曲梁邑应该不会事先囤积有足够的粮草,只要蒙仲能切断王师的粮道,袭击几支运输粮草的军队,王师必然自溃。
到那时,叛军方即可不费吹灰之力攻占曲梁邑。
而与此同时,奉阳君李兑正与阳文君赵豹在营内巡视。
这也难怪,毕竟蒙仲麾下近六千兵力抵达曲梁邑东侧二十里处,在那里安营扎寨,这事当然不可能瞒过王师那边斥候的眼睛——毕竟赵成、李兑、赵豹几人可不敢有丝毫疏忽,每日派出许多时候死死盯着周边的一切动静。
“据我新得到的消息……”
在巡视营寨的途中,奉阳君李兑对阳文君赵豹说道:“庞煖、蒙仲二人现身于公子章的叛军当中,且庞煖袭了信都,驻军于信都一带,至于蒙仲,则驻军在曲梁往东二十里外……呵,这还真是愈发的明目张胆了,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了……”
赵豹闻言长长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李兑指的是什么,无非就是那位据说已被挟持的赵主父罢了——如今公子章率领叛军抵达曲梁,庞煖、蒙仲不趁机率军回沙丘行宫解救赵主父,却顺从公子章的命令,正在筹备联合进攻曲梁的事宜,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明显了。
但即便心知肚明,有些事还是不方便提及。
于是赵豹岔开话题道:“请务必转告赵成,那庞煖并不简单,至于蒙仲,我就不说了,此子善于袭战,你我当小心提防……”
听闻此言,李兑轻笑着说道:“我麾下行司马廉颇,虽然性格粗糙,素来不为我所喜,但此人用兵、用计,绝不亚于那蒙仲,若那小子胆敢前来夜袭,我就叫他以及他麾下信卫军有来无回!”
赵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有士卒前来禀报道:“奉阳君、阳文君,营外出现一队车马,疑似有人正在窥视我军营寨!”
听闻此言,赵豹双眉一挑,说道:“必然是蒙仲无疑了!……公子章麾下的军将,可不懂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唯有蒙仲熟读兵法,知道事先前来窥视我方的虚实。”
“哼!”
李兑冷哼一声,对身边的近卫下令道:“立刻传令廉颇,令其率军驱逐那蒙仲!……若有机会,杀了此人亦无妨!”
“喏!”那名近卫当即依令而去。
随后,李兑与赵豹便来到营寨东南侧的哨塔,登高眺望营外那支窥视他们虚实的车马,果然瞧见大约在距营寨两百余丈的地方,有七八辆战车正停在该处。
不多时,廉颇接到命令,当即率领百余步卒,骑着马奔出营外,朝着远处那七八辆战车而去。
在大概距离百丈距离的时候,廉颇勒马停了下来,持剑指向远处,大声喊道:“我乃奉阳君麾下行司马廉颇,对面可是信卫军的司马蒙仲?”
『唔?他就是那个斩杀胡潜、重伤彭质的廉颇么?』
蒙仲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压压手示意从旁战车上的士卒将手中的弩具暂时垂下,旋即,他聚精会神地打量着远处的廉颇。
“不错,在下正是蒙仲!”
“那就没错了!奉阳君命我前来杀你!”
听闻此言,廉颇双腿一夹马腹,竟单剑匹马朝着蒙仲等人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