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萧弋看也不看那宫人,反倒是盯着那“月窈”二字,似是觉得自己起得极好。
“回皇上的话,来了个嬷嬷,可要放她进来说话?”
“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便有个老嬷嬷进来了。
而萧弋已经收回了手,正从宫女那里取了热帕子擦手呢。杨幺儿没了手臂的支撑,便抓着笔呆呆站在那儿,盯着进门来的老嬷嬷瞧。
那老嬷嬷躬身道:“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不日便要大婚,届时要行纳彩大征之礼,姑娘留在宫中,便无法成礼了。原先是李大人将姑娘接来的,如今将姑娘送到李府上,等待行过礼后,大婚之日再从午门入,是最最好的。奴婢这便是奉了太后的命,前来接姑娘随李家老夫人回去小住几日。”
萧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李天吉?虽是他寻得的人,但他当得起朕的岳丈?他算什么东西?纳彩大征之礼,礼部若是送去了,他李天吉敢收吗?”
老嬷嬷原以为这一趟应当是极为顺畅的,谁晓得却撞上这样的局面,一时间她连口都不敢开了,汗水也顺着滑进了衣服里。
“可,可……可这祖制总是要遵循的,大礼不可废。”
“李大人既如此热情,不如请他在京中买下一座宅子,上挂杨姓匾额,如此,纳彩大征之礼自然有了去处。”
“这……”老嬷嬷自然不敢应,可也不敢说这样不好,总之左右都不是人。
“既做不了主,便回去问你的主子罢。”萧弋道。
老嬷嬷抬头瞧了一眼,无端觉得皇上今日极有威慑之力,也不敢辩驳,忙告退了。
萧弋突然转头问:“你想出宫吗?”
杨幺儿眨了眨眼,等发觉萧弋正看着她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问她。但她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出宫?出哪里去?出宫有什么意思吗?去了会怎么样?杨幺儿一概不知。“出宫”这个词在她心头的含义,甚至都是模糊的。
萧弋见状,便知道杨幺儿压根没听懂。
他又道:“若是出宫,赐你宅院、黄金。你可过上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
杨幺儿还是只看着他,不说话。
“你觉得不好吗?”萧弋的身体微微前倾,他弯下腰,凑近了杨幺儿的面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有了黄金,你一样可以请十个八个丫鬟照顾你,可以再请几个小厮看家护院。你便是杨宅里的千金小姐了。”萧弋又道。
杨幺儿又眨了眨眼:“唔。”
她想,他说了那样一长串一长串的话,总得应上他一声的。
“你这乡野丫头,恐怕不知晓一座宅子价值几何,万两黄金又是何等富贵。”萧弋直起腰,似是轻嗤了一声。
杨幺儿说:“唔。”
萧弋这下知道,同她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她兴许是不懂的。
又或许是懂了,可她当真会懂吗?她是不懂的……
萧弋又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跟前。
“还写字吗”他问。
“唔。”
“那便写罢。”萧弋托住了她的手肘,还接过她手中的笔,放入清水洗了洗,而后换了支新的蘸了墨,再交于她手。
她背靠着他在他跟前站定,萧弋的目光微微一垂,便能瞥见她脑袋顶上的发旋儿,还有耳畔那几根不□□分地翘起的头发丝。
萧弋的另一只手抬起,勾住那几根头发丝绕了绕,道:“这可是你自己不走的。”
“唔?”杨幺儿茫然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揉了揉头发,揉得乱糟糟。
萧弋见状,舒展开手指,顺了顺她耳边的发。
杨幺儿如同被顺了毛的猫儿,立刻放下了手,她认认真真盯着那宣纸,生怕瞧错了一点细节,画,啊不,写错了字。便将萧弋玩儿她头发的事忘到了脑后。
他瞧着她专注的模样,突地笑了下:“也是,一个小傻子,纵有宅田千亩黄金万两又如何?无朕相护,尸骨无存。”
“那家的丫头走出来都不一样,满头钗环,一身绫罗绸缎,不像是丫鬟,倒像是大小姐!”
“那排场就不必说了,听闻县衙上下更特地摆了酒宴,为那家老爷接风洗尘……那筵席上吃的都是什么,嘿,说出来保准你见都没见过!”
岷泽县的乡民们津津有味地议论着这户人家。
“要是能到这家去做丫鬟,那可不就跟去做小姐差不多吗?”
“昨个儿不就说了吗?要找几个长得漂亮的小丫头进府做丫鬟呢。王大家的,你可以把你女儿送去啊!”
“什么做丫鬟啊?我听说是要选长得好看的姑娘,送到京里去给人作妾呢!”
杨氏恍恍惚惚地走在路上,旁边的妇人撞了撞她的肩,道:“方才那些话你听见了吗?如果这李家真是来选姑娘送京里去给人作妾的,你不如把你家幺儿送去!这种大户人家选姬妾通房的,就瞧好看不好看,别的都不瞧……你家幺儿年岁也不小了,嫁是定然嫁不出去的。正经人家不乐意娶这么个傻子,那庄稼汉都不乐意娶这么个担不起家里家外活计的!”
杨氏低着头,脸色发白,一言不发,只缩紧了手指,将手里的药包捏得更紧了。
妇人再接再厉地劝道:“你家成子年纪也不小了,且不说这将来成亲的钱打哪儿来,就说说现在……这李家要在咱们这儿修私塾了,说是不拘高低贵贱,交了束脩,就可进私塾跟着读书……你就不动心?趁这个大好机会!你不如将你家幺儿送去,换一笔钱,也好叫你家成子能上学,说不定将来成亲的钱也有了!”
旁边有人嘻笑道:“我瞧成子同他姐一样傻,送去读书,恐怕也没什么大用!留着钱将来成亲才是正事!”
妇人也跟着道:“是啊!这些钱你们都掏不出来,现如今你男人还得吃药,这以后哪儿还有钱啊?早些把人送走,兴许你家幺儿凭那么一张好脸,下半辈子也就不愁吃喝了……”
杨氏的手抖了抖,面上流露出了一丝犹疑之色,像是经过这一番劝说,终于动摇了。
妇人见她半晌都不开口,撇撇嘴,也懒得与她再说,便扭头与其他人又说起这李家排场如何大,丫鬟如何漂亮如何金贵,那出行的马车上头缀了多少金银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