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与弱之间的位置总在互相变幻。
传说中能够排山倒海的夸父一族,最终因为小小的虺虫而几乎灭绝。这是因为虺虫太强而夸父太弱么?
并不尽然。
天生万物,相生相克,陆离在王孙虎与长琴面前强悍无匹,未必就不会被虺虫一样的暗驭手克制。
这就是长琴内心中的期盼。
她已经两次受辱于陆离,按照士人的原则,她本该自刎以不受再辱之耻。然而长琴终究无法对自己下这狠手,因为她还要留着性命去做比自己名誉更重要的事。
从这个角度而言,长琴的确不自觉地站在了暗驭手一边。
身为暗驭手中的伯长,无天能在众人拱卫之中刺杀齐庄公,足以证明自己在“杀人”这个领域的精通。他一度相信,世上只有他不想杀的人,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在今夜之前,无天对此深信不疑。
无天并没有计划刺杀陆离,因为他的目的是让蔡国的形势更加混乱,以待楚国朝堂的反应,所以他选择了影响力更大的王孙虎。当他射出银骨钉之后,王孙虎在他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而当他离去的时候,却发现陆离竟然追了出来。
这让无天隐藏在面具中的面容有了一丝变化。
那是嘲笑和不屑。
追出来又能如何呢?怎么可能追得到?
所有的暗驭手都是奔跑大宗师,他们从小就要学习如何以最省力和最稳健的姿态,奔跑于各种环境之下。除了飞鸟,不可能有人追得到暗驭手。
然而在片刻之后,无天已经再找不到嘲笑和不屑的理由了。
陆离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而且还在持续拉近。
无天放弃了空旷的街道,踩着矮墙,敏捷地攀上房檐,从密集的房顶上跑向城墙。
陆离没有放弃,跟着跃上了房顶,甚至比无天更加敏捷和飘逸。
——上当了吧,傻瓜!
蔡国的屋顶不需要承载冬天的积雪,很少会有北境诸国那样的尖顶。然而平坦的屋顶上一样要铺盖溜滑的瓦片,而且因为蔡国多雨,瓦片制式更小更薄,如同鱼鳞一般。一旦踩得重些瓦片就会破碎,整条腿都会陷入其中。
这就是无天的计划。
陆离要么放弃追逐,要么被瓦片困住,迎接屋主的满腔愤怒。
片刻之间,无天已经跃过三道屋舍之间的间隙,朝更为密集的平民街坊跑去。
因为陆离一直紧追不舍,落在瓦片上的声响甚至比无天还要轻微。
无天硬咬住一口气,相信自己只要到了平民区就能顺利脱身。因为平民区的屋顶瓦片更薄,有些还开着天窗,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别人的屋中。
结果却仍旧让无天有些牙痒,陆离与他的距离仍旧在持续拉近。
终于,无天看到了前方高耸的城墙,仿佛看到了自己脱身的机会。
一根纤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绳索从无天袖中飞出十余丈,准准缠住了箭楼的柱子。已经凌空跃起的无天用力一拽,整个人都循着这根绳索飞了过去。当他身体最终下坠的时候,离城楼只有三五步距离。
无天双脚都在城墙上飞速点过,借着绳索的拉力,稳稳站在了城楼上,甚至没有惊动守夜的哨兵。
他得意地回过头,想亲眼看看陆离望之兴叹的遗憾神情。
只是刹那之间,强烈的惊诧出现在了他脸上。
陆离竟然停也没停,纵身跃了过来。
从最近的民居屋顶到城墙上,起码相隔二十丈。寻常人跳过一丈已经算是不错,练武之人能一跃三五丈则足以自豪自傲。暗驭手在苦苦修炼在之后,能够跃出七八丈,这在无天看来已经到了凡人的极限。
而陆离竟然隔着二十丈就跳了!
他会摔下去的吧!
他一定会摔下去的吧!
无天死死盯着陆离,心中不知道是期盼还是好奇。
陆离并没有掉下去。
蹑空履配合着陆离的风雷之力,让陆离几乎变成了一只大鸟,凌空滑翔,轻而易举地跃过了那道二十丈的间隔。
陆离稳稳站在了城墙上,望向城楼上的无天,没有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