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宋岩出去打听的孙桥便有些纳闷,皱着他那对粗浓的短眉小声问:“宋爷爷,不就是个偷盗陵寝的小贼么,随便派李哥还是谁过来一趟不就得了。王爷怎么这般重视,大冷天的还要亲自过来查啊?”
宋岩斜了他一眼,慢斯条理道:“小孙啊,既然你喊我一声爷爷,爷爷也就教你一句话。这不该你知道的事儿,别多问,知道么?”
孙桥一噎,正要说什么,却被宋岩指使着分头行动去了。
这白水镇小的很,整个镇子就一条正街,还短得可怜,拢共不过七八间像样的铺子,卖的商品多半都是粗劣滥制之物,不堪入目。铺子里的伙计也是一问三不知,个个愣头愣脑的,让跟聪明人打惯了交道的宋岩很不习惯。
他虽然没想通这个脸上带着印子的女人跟他心中所想那人的关系如何,却也知道,这种面有瑕疵的人最不易隐藏行踪。只要她在这镇子上待过一段时间,势必会给身边的人留下些许印象,怎么可能问不到呢?
最终,竟然还是给孙桥找到了线索。
他从糕饼铺的老板娘口中得知,大约一年多两年前,镇子上确实来过这么个女人,且还带着个正在喝奶的小娃娃。
手长脚长的老板娘一边和面一边说:“那会儿,隔壁还不是卖米的呢,是个卖布的店子。那个外乡来的小娘子不知走了什么运,竟然攀上了县里的富户王家,在铺子里帮忙卖了两三个月的布。后来,王家把铺子关了,那女人也就走了。去了哪?我怎么知道!我手头的活儿天天忙的要死,哪里来的闲工夫管别人哦~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小娘子好像是死了夫君,后来嫁了镇上一个卖字画的小白脸,也是个外乡人好像。要我说吧,这两年北边打战,咱们这儿可比前些年乱了不少……”
孙桥脑子不够灵活,记性还不错,一五一十学给了宋岩。后者听了先是皱眉,又跑回去问了那老板娘几个问题,比如说,那小娘子具体什么模样、那小娃娃多大、王家的具体来历等问题,最后才心事重重地回去禀告齐珩。
当铺内,老板的腿已经瘫软过了那股劲儿。他终于发现,那尊自动散发着冷气的大佛虽然口上说得很吓人,但迄今为止似乎也没有动粗的迹象。故而,即便对方直接坐在他店内不走,一句话也没说,他一个屁都不敢放,还让小伙计上了店里最好的香茶,用上了他最宝贝的青花莲托八宝纹官窑茶盏,又在店门口挂了个歇业的告示,只盼着能把这位大爷伺候得舒服点,这帮人能赶紧找到那个什么小娘子,然后赶紧滚蛋。
只是,那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回来对那年青男人低声说了什么之后,他的宝贝茶盏直接被那男人生生捏碎成了几片。
还来不及心疼自己的珍藏,那帮人就跟风似的,咻的一下便卷了出去。除了桌上那滩水渍、青白双色的瓷片、以及桌上扔下的一锭官银彰显着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外,店里静悄悄的,仿佛从没有人进来过一样。
“主子,您的手……”
齐珩有些粗鲁地接过宋岩递过来的帕子,随意擦了擦那道伤口,又将其丢回给宋岩,冷凝道了声“去太兴县!”后者正从怀中掏金疮药的手便一顿,又将其放了回去。
一路上,他坐着直直的,简直称得上僵硬了,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摆。
一开始,心里好像有一团代表着希望的火,熊熊地燃烧着。却在得知她再嫁的消息后,像是突然泼过来一团冰水,将其重新冻成了千年寒冰。如此反复再三的折磨,终于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一拳重重击在了车壁上。
不,肯定不是她!
再次回到太兴县,自王记绸缎铺打听的裴宝儿的住处,一行人来到了桂花巷。
齐珩让他们都别跟上来,连看着他长大的宋岩都没带,慢吞吞地一步步走到那扇小木门前。心里念叨着桂花巷这三个字,总觉得有些熟稔。是了,先前在这儿逗留时,老黑不是还送了个被拐的孩子回家,似乎就在这儿。还有那脸上带着红印子的女人,竟是同一个人么?
他忽然有种荒诞感,若真的是她,这几次三番的错过又算什么?
叩叩——
男人苍白的手僵硬地敲了两下门,便听见院内有个女人说:“大妮去开门,顺便把砚儿抱下来,别让他踩着凳子爬什么树。”声音和记忆中的不一样,脆生生的,没有先前轻柔甜美,但从前那股干脆利落的劲儿竟有些熟稔。
他缩了缩手,心内竟难得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愁绪。
院内传来小孩子的欢笑声,似乎是在躲闪着什么人,一个劲地喊着“来抓我呀”,还有蹬蹬蹬跑起来的声音、什么物件倒地的乒乓声……
女人无奈道:“真是怕了你们了,我自己来吧。谁啊这是?”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露了出来,先是右边的侧颜,再是全脸。淡如远山的眉,小巧直挺的鼻,微翘的唇角,都是那般眼熟,除了那双眼儿,还有那块指甲盖大的红印。
齐珩呼吸一滞,而后心跳却又漏跳了半拍。
女人柔和的杏眼收敛了笑意,带着些狐疑看向院门口的男人。
裴宝儿踌躇着问:“这位郎君,请问,你找谁啊?”
面前这男人一身月白的袍子,还披着件同色的披风,通体上下除了腰间那块白玉再无其他,透出一股出尘的贵气。更别提其刀刻般的硬朗轮廓,俊美却苍白的容颜,一看就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这样天仙似的男人从天而降在她家门口,总不会是迷路了吧?
齐珩张了张口,看着院内停下了打闹的两个大小孩子,还有自屋内探头出来的年轻男人,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盯着裴宝儿略带忐忑的小脸,细细端详着上面表情的任何一丝细微变化,最后却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