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蓝帽仔细扫视着每一个人的脸孔,他阅人无数,看不出明显异样來,也就索性问:"你们自我介绍一下,说说导致现在状况的來龙去脉吧。"
高个子老年男子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在考虑怎么把原本的事实变成删减版尽快整理好说出來,可他又不想拖得太久,因为对方可不是善茬,沒那么好的耐心等他完全构思好,于是只能现编,好在他在单位经常做报告,论口才是相当不错,倒也不至于吭吭哧哧。
虽然他声音洪亮,把自己一行人如何來大西北影视城旅游但很快发现世界末日说得清清楚楚,可王树林的脑子一片混乱,压根就沒仔细听。等他反应过來后,只听到最后一句:"所以我们只能一直呆在这书店里,好在人们都以为书店里沒什么吃的,不管是幸存者还是僵尸,都不会特意跑到这里來,倒是真安全,要不然这铁门再结实也挡不住。"
"说得倒廷合理,"段蓝帽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你们靠什么维持生活呢?"
这可能正是老年男子想要回避的重点问題,因此他打了个颤,尽管靠他良好的伪装素质很快调整过來,可还是给他接下來说的话的可信度打了个折扣:"有个……有个从某个超市里采购很多物资的人误打误撞跑到我们书店里來了……然后……他可能是在抢夺物资的过程中发生打斗受了致命伤,凭这一口求生的血气强行支撑着跑到我们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所以……我们虽然也努力了,但沒救得活他,然后……我们只能就地把他简单葬了,接着就把他的物资……说起來真是有点不好意思,把他的物资给用了……一直支撑到现在……"
段蓝帽冷冷地打量着他,黑下巴甚至怪笑了一声,顿时场面无论从客观还是主观,从物质还是精神上,都很寒冷了。
其实大家此时此刻都在琢磨什么,彼此之间也都心知肚明。比如那人也许不是受了什么打斗的伤,而是被吸血傀儡弄伤,也发生了变异,于是这伙人就理直气壮地干掉了他。这还是个优良的版本呢,甚至有可能这人受了伤但不致命,可还是因为这伙人的见死不救,只贪婪地盯着他的物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丧命。其实还有更黑暗的版本:这人一点儿也沒受伤,他只是來书店稍作休息,因为大家都知道无论具有侵略性的幸存者团队和个人还是吸血傀儡,都不会被书店吸引,因为这个时代甭管治世还是乱世,无论他妈的是人是鬼都不爱看书了。可这伙人偷偷袭击了他,把他杀死,夺走了物资,维持生命到了现在。更有甚者……
接着段蓝帽裂开嘴,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你带我们看看这人的尸体呗?"
老年男子立马卡了壳,一句也说不出來了,就像一枚炸弹僵在半空一样。
王树林顿时猜测出了最可怕的版本:说不定这个物资的原本持有者连尸体也沒有了……他很清楚钟主任曹衣锦这一家人的秉性,根本不必怀疑他们在乱世中能将其人性中最丑恶的部分扩大到何种程度。他知道就凭一个人随身可以携带的物资,是不可能维持五个人两三个月的生计的,只可能是他们将尸体也吃了个米青光,而且必须省着吃……甚至,甚至!甚至他们根本等不到这人变成尸体,因为那样就浪费了,说不定是活生生杀害后吃掉了……
"还有,还有!还有小高呢?高起云跟他有过两面之缘,虽然是个敏*感冷傲脆弱的优质男,可他还是因为相同的经历对小高有不小的同情心,小高尽管对曹衣锦的情感很复杂,却总是深深爱着的,到大西北影视城散心,肯定会一起來的,可小高呢?难道……?不错,仅有一个人的躯体,恐怕还是不够这几个人吃的,这几个人是一家人,小高终究是个外人,再说尚未结婚,小高很有可能……"
王树林想到这里,心里钻心地剧痛,却说不出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要再次离开这辆车的冲动,甚至想远离这颗星球,也不愿再与这一家人见面。但他始终需要食物和水,基本的生理需求还是战胜了这股冲动。他顿时产生了新的念头:"我一直在退让,一直在躲避,可为什么让步的总是我呢?难道就该我让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一会儿上车照了面,我也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理这一家混蛋也就是了。"
随即又想:"只要不是活生生地杀了人,而是吃了尸体,那也沒什么,那些人们想象中的求生过程,总是太理想化。在这方面,我是最沒资格指责别人的,我杀了不止一个人,不管是用手还是用嘴……我有一半夜魔的血统,还奢谈什么人性和道德?"他接连经历大变,就算回到平静的轨道,心里仍然是起伏不定,还是略有偏激,因此干脆使劲摇摇头,不去想了。
段蓝帽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张光头,后者顿时会意,阴森森地笑道:"人肉,我们兄弟几个都吃过!"
王树林心里一颤,可还是不动声色。
而那五个人里传來一声熟悉的女人惊呼,听上去是那样地无辜和无助,就好像谁当着她的面说一点点脏话,都会侮辱她的纯洁一样。紧接着,她"呕"一声长呼,开始剧烈呕吐起來。
吸血傀儡虽然在这样的冰雪带行进很困难,但这种人体*内部的气味对它们依旧构成极其强大的诱*惑,因此费大个子皱了皱眉:"操,吃了人肉,这会儿又扮小纯洁了?这就跟那帮环保主义者一样,有本事吃空气呀?"
钟主任呵斥道:"衣锦,你给我闭嘴!"
段蓝帽正色说:"各位,你们经历过什么,我们也许都经历过,这是末世,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们虽然冷静下來并不赞同,可也能充分理解。最关键的是,我们不打算追究,而且追究也毫无意义。人在特定环境下做出的极端举动,是不能端着咖啡惬意地评判和指责的。我们的领袖奉行这一政策:只要加入我们的群体,等于获得了重生。从此后要严格要求自己,人人为我,我为人人,那么,以前的事一笔勾销!要是有人來找你们寻仇,我们也义不容辞为你们廷身而出!我说得够不够明白?"
王树林听到这里,对这帮人的领袖"医生"敬佩之极,尽管他从沒见过,却颇为神往。
钟主任如梦初醒,跟他那帮人一起忙不迭点头哈腰此起彼伏地大喊:"您说得太明白了!沒问題沒问題!我们一定能重生!"
"那给你们起名字,就叫老男书,老女书,大男书,大女书,小女书吧。同意的话,那就上车。"
这帮人欣喜若狂,也不计较这临时名字,可他们很快发现,好像也也沒有座了。
段蓝帽淡淡地说:"现在车里坐满了,也沒办法,毕竟要讲究个先來后到不是?你们就坐在后面的车厢里吧,虽然露天,但你们只要老老实实不吵不闹,那么一般的吸血傀儡是追不上的,就算遇上那种巨型傀儡,我们的火力也足够逼退它了。放心吧!"
钟主任刚刚遭遇大难的时候曾经也混过团队,但他毕竟是机关事业单位出身,长年养成的当官优越感实在不能马上消除,与这个乱世的残酷产生了巨*大的反差,很快发现那些手下和普通百姓根本不崇拜自己甚至不尊重自己,只顾吃喝,这让他十分生气,就连这么精明的性格都对乱世的估量出现了不小的偏差。好在他在别的方面足够当机立断和狠辣果决,很快也就适应下來,不再为别人不够尊重和崇拜自己而生闷气,也不会讲究凭什么要他一个政府采购办的大领导坐后车厢,便毫不犹豫地登上去了。
接下來是他的老婆,他的女儿和女婿,最后才是曹衣锦--此时此刻的曹衣锦又接替了不知去哪儿了的高起云,成为这个五人家庭里的最外围,她沉默寡言地上了车,竟然沒人想着要扶她一把,而是不断地催促。看來从末世开始之后,她受了不少的气,这也是人性使然,她还是比较能屈能伸的,这也是她的可怕之处。甚至上车后还看似诚惶诚恐地道歉:"对不起,舅舅!我笨手笨脚的,拖累你了!"
钟主任倒不是怒气消了,而是也很快回归总家长的身份,正色说:"衣锦呀,别怪舅舅。舅舅是恨铁不成钢,性情急了点,真沒有指责你的意思。"
曹衣锦赶快顺坡下驴:"哪有,舅舅你言重了。我现在……在这世上已经沒有亲人了,从和平年代到现在的乱世,我能得到的所有的一切,不都是舅舅你给的么?虽然你不是我爸爸,但你比我爸爸还亲……"
钟主任这才比较满意:"嗯,你有这个感恩之心就好,也不枉我白疼你一场。但我还得说说你,衣锦,做人一定要忍。不是这个乱世,你永远不知道人类的忍耐极限到什么程度。在和平年代,我们是精英,有文化,有学历,有头脑,有人脉,一切顺风顺水,算是上流社会。可是现在呢?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想要混得好,所需要掌握的技能就变了。我们既然沒有良好的身体素质,沒有专业的生存训练,那怎么办?这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必须慢慢适应。可乱世每活过下一秒都很难,因此我们想要慢慢适应乱世并且学会技能充实自己,就需要低下头夹着尾巴做人,低调温驯地熬过这段时间,等于慢慢给自己充电,补充能量。你说是不是?所以你刚才的呕吐,不是舅舅批评你,实在是难成大事!你姐姐,就比你做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