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瑛连忙道:“我不敢不与他同谋。若是陛下知道我当初还与他私通,这靖难功臣……就成了乱臣贼子了。”
这也是实话,朱棣看重陈瑛,是因为朱棣认为自己靖难之后,陈瑛居然如此看得起他,作为为数不多的文臣,选择投靠他不说,还坚定地站在他的这一边。
若是知道人家还和宁王有关系,这所谓的从龙,岂不就成了投机?
你陈瑛不过是漫天撒网,寻一个推翻建文的主子而已。
如此一来,事情的性质,可能就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了。
此时,纪纲死死地看着陈瑛:“而后呢……来,不急,你慢慢地说!”
陈瑛却已痛得咬牙,额头上的青筋爆出来。
纪纲慢悠悠地道:“来人,给他治伤。”
…………
当日。
纪纲入宫。
他的行动十分迅速,当他跪在了朱棣的脚下时。
朱棣却只瞥了他一眼,道:“何事?”
“臣从陈瑛那里取了口供。”纪纲道:“此事……关系甚大。”
朱棣似乎来了一点兴趣,却突然道:“莫不是又和上次一样取的口供吧,你的手段,朕可是颇有见识。”
纪纲听罢,心里惶恐,上次屈打成招的事,陛下还惦记着呢。
于是纪纲忙道:“臣确实是动了刑,可这一次,却是掌握了分寸,而且这些口供,可以从多方印证,臣……可用人头担保。”
朱棣这才道:“你直说罢。”
“陈瑛所勾结者,乃宁王……”
此言一出,朱棣色变。
随即朱棣冷笑道:“是吗?朕有许多好兄弟啊。”
纪纲接着道:“他们的勾结,从靖难时就开始了。”
朱棣皱眉,来回踱步着,口里道:“靖难时?”
“对,那时陈瑛联络的,不只陛下,还有宁王。他认为宁王和陛下,各有五成把握取天下,所以……”
朱棣骤然明白了什么。
从理性角度而言,确实如此,建文的几个皇叔,无论是实力,还是自身能力而言,能与他朱棣争一争的,确实是宁王了。
不过朱棣下手更快,这才占了先机。
朱棣自顾自地道:“当初他投奔朕,朕还颇为感动,以为他是顺天应命。当时朕虽起兵,可与遮天蔽日的南军相比,实在不值一提,胜算可谓是微乎其微,竟还当真视他为自己的心腹肱骨,现在想来,实在可笑。”
纪纲则又道:“此后……等陛下靖难成功,宁王对陛下……多有怨言,这宁王不忿,陈瑛便又与他勾结……谋划了许多大事,陛下……从这陈瑛的口供得出,这钦桉,都与宁王息息相关,牵涉到的,有宁王殿下,有陈瑛,有朵颜三卫,还有依旧还在大宁、大同等地的边镇之人。”
此时朱棣的神色倒没有太惊讶了,澹澹道:“宁王善谋,看来……诚不欺朕。”
纪纲犹豫地道:“卑下……是否……”
朱棣落座,脸色凝重地看着纪纲:“你有何打算?”
纪纲道:“宁王谋逆,罪无可赦,此番他已启程往南京来了,多半是借此机会,想向陛下表明自己绝无谋反的心迹。这正是趁此机会,将宁王为首的乱党们,一网打尽的好时机。锦衣卫……在南昌府早有布置,不只如此,上高、宜春、瑞州府等处,北镇抚司也早有缇骑,当地的情况,臣了如指掌,现在宁王离开了巢穴,臣可先行动手,先拿下他在南昌的所有党羽。”
纪纲顿了顿,又道:“至于宁王,他只要进京来,便是瓮中之鳖。臣在沿途,早派了缇骑沿途追踪,现在还不宜动手,可等他至南京之后,就可立即拿捕。”
朱棣阖目,口里道:“这样做……会不会让天下人看朕兄弟相残的笑话?”
纪纲垂着眼眸道:“谋逆大罪,自古有之,历朝历代,哪怕是圣君身边,又何尝没有许多图谋不轨的兄弟和叔伯?臣以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陛下……”
说到这里,他微微抬头看着朱棣,接着道:“若是陛下……想要掩人耳目,臣可以暗中行事……到时……”
朱棣沉吟片刻,却道:“先等他入京吧。”
纪纲自是不敢有任何异议,道:“喏。”
朱棣站起来,神情倒是松动了一些,道:“这两日,你倒辛苦了。”
纪纲听罢,心中大为宽慰。
他勐地意识到,自己虽没有重获得陛下的信任,可至少……未来数年,他又有了被朱棣利用的价值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道:“臣不敢。”
“退下。”
“喏。”
纪纲碎步,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朱棣直直地站着,眼眸看着窗外,看着远处的景物,神情透出一丝落寞。
随即一声长叹,他不禁为之苦笑,而后取了口供,又低头细看起来。
………………
张安世去了东宫,见了太子妃张氏。
河南的女子入了东宫,张安世也不能闲着,作为东宫的宫女和安南将士们最大的红娘,他来奏报一下关于宫女们的安置情况。
“所有的宫娥,会先安置起来,我打算在升龙城,举办一个巨大的婚礼,规模要大,排场要够,一次……八百人同时成亲,接下来还有第二批,第三批……”
“因为是集体的婚礼,所以排场虽大,可花费其实并不高。作为娘家人,嫁妆东宫出一些,商行这边,也会出一些,就当是给将士们的赏赐。”
“除此之外,升龙等城,我命人征了一些宅子,作为东宫的办事处,到时阿姐委派几个办事的太监去,雇佣一些人员。到时,只怕要请阿姐,亲自修一封书信,我教人在婚礼上念一念,就是告戒一下宫女们,牢记阿姐您的教导,要相夫教子,不可轻佻之类的话。总而言之,要热闹,排场要有,嫁妆也不能少,得让她们和将士们好好安家。”
张氏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安世道:“嗯,除此之外,每年逢年过节,本宫也要修一封书信去,敬告这些宫里的人,或是说一些喜庆的话。另一个……若有寡居的,本宫也不能不管,要给她们抚恤,安置一个安身立命的差事,将士们在外,若是战死,总不能教孤儿寡母们吃亏吧。还有,若是有他们夫妇有事入京的,也准他们来东宫,本宫要亲自见一见,可让他们带孩子来……”
大概女子想事情比较细腻,张氏考虑的,可比张安世周到得多了:“这些花费,还是由东宫来出吧,东宫也能挣一些银子,这些事,不必假手于人。再有这事儿……二弟朱高煦那里怎么说?”
张安世道:“他能咋说?他倒是不想要这么多婆娘来,他现在只想着商行多送兵器和火药,还有药品去,除此之外,还希望最好再拉一批壮丁去。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是怎么制造摩擦呢!”
“摩擦?”张氏念出这两个字,一脸疑惑。
张安世道:“阿姐,你就别管他了。”
张氏道:“好吧,好吧,边镇的事,我怎么懂呢?你翅膀长硬啦,已经开始嫌阿姐多事了。”
“不……不敢……”张安世耷拉着脑袋,最近他不敢招惹张氏,被张氏拿捏得死死的。
要说拿捏,其实他一直都被这个姐姐拿捏得死死的!
此时,张氏又道:“本宫心里念着……还有一件事……就是东宫在安南……还得花一大笔银子,得有一个学堂,一片宅邸。边镇上的将士,危险重重,不说九死一生,可死伤不少。那些孤儿寡母,对他们的赡养,不可停在口头上,一旦没了丈夫,若是她们愿意的,便接到东宫在安南建的恩养院里去,至少有个住处,让孤儿们读书。丈夫故去了,一个妇人,又在异地,有谁可以依靠呢?怕是这一辈子,都只指望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了,孩子不读书不成,这学堂里头的人,东宫派遣,可是……这所需的土地,还有宅邸……你要想办法。”
张安世心里想,这不成了荣军院了吗?只不过……换了一个名目而已。
张安世来了精神,便道:“不错,不错,阿姐实在是圣明啊,这个主意好,这事我来办,土地和宅邸所需的钱我来处理,用商行的银子……反正陛下看不懂账……”
张安世的声音越来越低。
张氏可是听到了,瞪着他道:“你小小年纪,就学会欺上瞒下了?”
见姐姐面露不善,张安世连忙道:“阿姐,话不能这样说啊,这不都是肉烂在了自家的锅里了吗?陛下和太子乃是父子,不分彼此……何况这里头还有我们张家的股呢!”
“我才是最吃亏的,为了阿姐……我……我……人家都是做兄弟的,向姐夫和阿姐讨钱,阿姐你晓得不晓得……寻常百姓家里,有的小舅子……连宅子都要自己的姐姐和姐夫买,遇到什么难处,都寻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只有我张安世,胳膊肘往阿姐这边拐的,我真是太难了,我小小年纪,非但要承担振兴张家的重担,还要恩养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到头来,却又被嫌我欺上瞒下。”
张安世可怜巴巴地道:“是不是非要教我学那些遇事便寻姐夫和阿姐的人才甘心?”
张氏总算把脸上那点故意摆出来的凶悍收起了,道:“这事……我可没听说过,你别那那些话来诓我。”
张安世睁着大眼睛道:“阿姐难道不知扶弟魔?”
张氏一头雾水:“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腌臜之言。”
张安世感慨,真是生不逢时啊!便乖乖赔笑着道:“我胡说的,阿姐,我有大事要干,内千户所离了我不成呢。”
张氏听到办正事,便没有继续为难这个弟弟,颔首道:“去吧。”
张安世便赶紧地熘了出去。
而一听张安世来了,朱瞻基便躲在了太子妃寝殿外的一个角落等着。
一见张安世出来,朱瞻基便跳将出来:“阿舅……”
张安世上前,亲昵地摸他的脑袋,笑盈盈地道:“至亲的瞻基啊,你又长高了。”
朱瞻基道:“阿舅,我听说宁王叔公要进京啦。”
张安世道:“对对对,你咋什么都知道?”
朱瞻基得意洋洋地道:“宫里的事,瞒不了我。”
可随即,他耷拉着脑袋:“我觉得皇爷爷将叔公召来京城……不是好事。”
“为啥?”
“只是觉得不是好事……”
张安世安慰他道:“你别伤心,你有这么多叔公,三十多个呢,少一个就少一个了,还能怎样?他们又不必阿舅,这天底下,你的阿舅就只有一个。”
朱瞻基若有所思。
张安世有事,匆忙走了。
回到栖霞,陈礼早已等候多时,低声对张安世道:“侯爷……又有了新消息……宁王殿下,已至邵家山……距离京城已不远了。”
张安世颔首:“交代你查的事,如何了?”
“已经安插了人……还有宁王殿下那边,咱们的人发现,这宁王动身时,就有大量的缇骑……”
张安世道:“这纪纲下手倒是挺快,看来这个大功劳,他是志在必得了。”
“我们是否提前下手?”
张安世道:“这可是宁王,是陛下的亲兄弟,动手?你是嫌自己的命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