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士兵们一个个惨呼倒地,又一个个重新坚守阵地,然后再次接连倒地,李景的眉头紧皱,仗打成这样,双方交换比达二比一,不能说指挥失误,但隋军毕竟人数有限,若这么拼下去,隋军就算全军覆没,也未必能把敌人全部留下。
想到这里,李景额上冷汗直冒,自己难道会成为俘虏,或者是地上一具哀嚎不已的断肢残臂之躯,甚至是一堆毫无生命的尸块。
从没有亲历过前线的他,这时才知道战场的无情可怕,以往战争于他,只是一个个简单的数字相加或者相减。
他的身躯有些发抖,却不敢让手下人察觉,他用有些发抖的双手持续发令,不断让一个个士兵加入战团。
司马冯慈孝看着几乎是亲手训练的士兵,一个个走向死亡,再也无法忍耐,单膝跪在他面前,激动地说。
将军,将军,给咱们营州留下些种子吧,仗不能这么打下去了,韦大人的兵马大多是步卒,赶不赶得及还另说,可咱们这几千人马,在这里,今日却都得赔在这里。大人,你看他们,都还很年轻啊。
住,住口,乱我军心,当我不敢斩你吗!还不给本将速速退下!
李景有些恼怒,自己已经骑虎难下,只能挨得一刻是一刻,冯慈孝只能悻悻退下。
……
乌云盖顶,风势渐烈,呼呼的东南风吹着旗幡招展,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沉闷空气时刻侵袭着两军。
可现在,两军谁也不敢轻易言退,战争已经胶着,尤其是契丹,契丹斥候已经发现营州军的前锋,已经面临无路可退的境地。
在落雁坡西北不远的一处高地,成功俯瞰脚下的战场,指了指身后。
现在,就让这场盛宴来得更精彩些吧!
罗艺满脸喜色,朝双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抄起铲子,带着五百多弟兄,就开掘湖泊的岸沿,眼开着一个大口子慢慢形成,一股迅猛的水流在山间奔腾,裹挟着一切,疾如疯马,咆哮着一路向下冲去。
隋兵们骇然回顾,一道灰黑色的瀑布从天而降,恍如一条墨龙奔腾咆哮,纷纷不知所措,望向自己的长官。
而第一滴雨滴终于姗姗迟来,落在第一个士兵头顶,接着很快就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打得地上的沙石乒乓作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面对这天地之间的沛然之威,没有什么可以抵御,不少人直接狂奔乱走,寻找躲避之处,完全听不到将领们在呼喊什么。
整个天地之间,到处都是惨嚎,呼喊,以及夹杂在雨水中的泪水,那是孤独无助的契丹士兵,看着高高的水势,面临死亡的恐惧,才想起生的可贵。
树木,砂石,人体,马匹,处处都是,随波逐流。
黑色,黄色,红色,绿色,色彩缤纷,混成一团。
……
李景好容易奔到高处,看着脚下肆意奔腾的洪流,在其中载沉载浮的隋兵,只觉得双眼模糊,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跪在地上。
冯慈孝面色无比凄然,看着身后仅余的几个亲兵,颓然一叹,努力将李景从一滩烂泥中拔了出来。
将军,何须如此,此是天地之威,人力又何以违抗,将士们,将士们,只是命不好罢了,况且,这么一来,契丹人不仅无法突围,而且有全军覆灭的可能,若好好上表,虽然未必及得上丧师之过,但功过最少能够相抵。将军,您要保重啊!
冯兄弟,我倒不担心某之前途,某出身陇右李家,当不致获罪,可这些士兵,他们是无辜的啊,他们有家庭,有亲人,有子女,是某无能,是李某无能啊!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众位兄弟,是李某钱累了大家啊!兄弟们满走一步,李某不久之后就到!
或许是受到刺激太厉害,或许是内心太过自责,李景竟然自责起来,看起来有些糊涂了。
冯慈孝和几个亲兵倒是相当感动,之前为李景不近情理所产生的怨怼早已不翼而飞,此时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得到这么一个主将,还有什么好说的,唯有效死而已!
……
看到居然能够产生那么大的声势,五百多人默不作声。
有人甚至不由自主扼住自己的咽喉,仿佛正浸在水中沉沉浮浮,难以呼吸的人是自己。
那是无数在洪流中苦苦挣扎的同类啊!
成功脸色憋得通红,突然疯狂双拳擂胸,奋力大吼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滂沱的雨水,丝毫不会停息片刻,他的叫声也是那么无力,即使身边的高开道也只能听得到只言片语。
泪水疯狂涌出,他觉得自己罪恶透顶,头深深地伏在泥地里,口中不住呢喃。
我只是为了妞儿,只是为了妞儿!
可在他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却不断在提醒着他,自己很享受这种操控别人命运的感觉,而这才是他真正恐惧的。
无论怎样,包括罗艺毛建元在内,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都很复杂,不是怜悯,而是深深的恐惧。
……
天地一色,到处黑沉沉,五尺之外即看不见人。
丢失了所有辎重,衣物也已被雨水浸湿,身上又饿又冷,连说话都在打着寒颤。
李景终于病了,半夜里发着烧,不停说着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