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于夫罗的犹疑,呼厨泉却是不一样的想法。
这是一个圈套。
呼厨泉读过经史子集,读过兵法韬略,虽然高不成低不就,可眼力总算是有的。他知道双腿跑路的汉军无论如何都不能全歼一支四条腿飞奔的骑军。更何况管涔山一带的山势并非绝险,适合伏兵的地方几乎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鲜卑骑兵依旧被打得全军覆没,必然不单单是汉军所为。
刘豹跟并州刺史梁啸看上去没有关系,可呼厨泉早就从张白骑的嘴里套出了一切。呼厨泉当然知道刘豹对梁啸的感情,只不过他之前为人隐而不说,此时却是不想说了。
呼厨泉用他并不算太聪明的脑子思考,都可以得出刘豹和梁啸勾结的推测,可惜南匈奴中有脑子的人太少。
但这就是全部吗?
当然不是,刘豹自称是损失惨重,其实多半是不伤筋骨。既然如此,刘豹为什么不能联合步度根,一起来攻打他们的南匈奴大军?
屠各杂种可以和汉军勾结,又为何不能跟鲜卑人勾结?
想通这点的呼厨泉手抚腰间的弯刀,已经暗暗下了决心。
夜色冷寂,北方的草原中,纵然是在昏暗的夜晚,天空也是蓝色的,幽蓝幽蓝的蓝色。
幽蓝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星辰,呼厨泉出了帐篷,呼吸着干冷的空气,大步走向不远处的牙帐。
虽然是于夫罗的弟弟,一个极有可能夺权的存在,可于夫罗却总以为呼厨泉太过懦弱,以为呼厨泉没有做事的胆气。
没有人防备呼厨泉,而呼厨泉恰恰是应当被防备的。
牙帐中点着灯,于夫罗没有睡,他只是解了佩刀,披着一层狐裘斜倚在胡床上。
于夫罗在想如何迎击汉军,如何最大程度地发挥草原骑兵的机动性,如何最大程度地保全匈奴的勇士。
他是南匈奴的单于,这些问题不可能不想,虽然他见识不多,但思考这些问题,却是每个单于的责任。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于夫罗也是合格的单于。
他作战勇猛而狡猾,知道体恤士卒,安顿部众,若是南匈奴依然强大,他完全可能荡平鲜卑。
可现实却已经扼杀了这个微弱的可能。
呼厨泉走了进来。
“大哥。”
于夫罗并没有开口,他对这个弟弟一直没有好感,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并不看好。只是呼厨泉这两天终于不再穿汉人的服饰,倒让他有了稍许的宽慰。
“夜已深了,大哥还不睡?”
于夫罗极其自然地走到胡床便,顺势便坐了下来。
“你不也是没睡?”
于夫罗的声音没有感情,他盯着呼厨泉,想从他平静的面庞下读出什么来,可是他失败了。
呼厨泉的神色很是平静,平静到没有丝毫的涟漪。
“其实……小弟不睡,只因为还有一件事要做。”
呼厨泉突然叹了口气,可于夫罗依旧不能读出什么。
“小弟要取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呼厨泉淡淡地说完这句,倏然探出右手扼在了于夫罗的喉间,于夫罗瞪圆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呼厨泉的面容依旧平静地令人害怕,手中的力道一点点增加,于夫罗的神智也一点点得模糊。
原来他已经能够如此地强大——最后关头,于夫罗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你,终于动手了吗。
于夫罗只觉得眼前愈来愈模糊,身体像是要爆炸一般,倏然之间,便归于宁静,一种没有喧嚣没有光线的宁静。
他死了。
于夫罗死了。
南匈奴的单于于夫罗死了。
可南匈奴的单于还没死,从这一刻起,呼厨泉已经成为了新一任的南匈奴单于。
呼厨泉终于放下了于夫罗,伸手合上兄长的眼睑,抄起了床头黄金打造的权杖,走到帐外,命亲兵吹起了凄厉的牛角号。
诸将大感意外,却是以尽快的速度集结到了牙帐的附近。
当他们看到火把下手持黄巾权杖的呼厨泉时,许多人都已经是明白了什么。
今夜的呼厨泉,不再是往日那般温文尔雅的形象,不再有书卷气,今夜的呼厨泉,冷静而残忍,野狼一般地冷静而残忍。
及至众将匍匐在呼厨泉的身前,年轻的南匈奴大单于终于缓缓开口:
“方才大单于病危,召我前来,授以权杖。从此刻起,尔等将随我,重新开创大匈奴的强盛和荣光。”
呼厨泉的声音不似他的兄长那般铿锵有力,激昂人心,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他们觉得这种冷静之下,乃是一种汹涌澎湃的渴望。
是的,南匈奴的确需要这种渴望。
于夫罗看似慷慨,内心里实际上已经有了怯懦,几乎所有的匈奴首领都开始认为,这个曾经被他们唾弃为懦夫的呼厨泉,将带领他们重返草原,重新拥有压到一切的力量。
“即刻开拔,撤回美稷!”
这是呼厨泉发下的第一道命令,可是没有人以为这是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