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刚唱到这里,不知谁家的母亲寻了来。只听那位母亲大声斥责道:“造孽哟!骂一个没娘的苦孩子!没棱的田地不能犁,没娘的孩子不能欺,都给我滚回家睡觉去。”接着一个孩子被扭着耳朵拎回了家,其他孩子也都偷偷跑掉了。
阿顺帆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抽泣着,此时他真的很想念母亲啊!可是眼前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母亲的模样,只记得阿爸身着白上衣、黑裤子,腰里系着一条又宽又长的腰带,看上去既干净又利索。
一根又细又长的烟管斜插在背后。
母亲亲手缝制的烟包就潇洒地挂在那里。烟包上绣满精美的花纹,那是母亲的拿手绝活。记得阿妈说过:阿爸腰上的腰带有一丈长,一幅宽,解下来能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而这样的腰带在望族并非每个男人都有,只有娶了老婆的男人才有资格系上它,它是男人做了丈夫的标志。
阿顺帆哭着想着,不知不觉竟扒在地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他发现阿妈朝草庵走来,此时他感到母亲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头上带着和阿爸一样的斗笠,身上是一件粉色的上衣和一条肥肥的短到膝盖的黑裤子,脚上是一双绿得发亮的草鞋,显然是新编的。只是头发忘记盘起来,从斗笠中泻出来,黑瀑布般的飘飘飒飒。
他激动得迎上前,双手搂住母亲的肩,怎么也亲不够。母亲开始一句话没说,只是轻轻地把他抱在怀中,用手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头。
过了很久,母亲忽然从背后端出一只大碗来,碗里盛满了苦涩的海水:“孩子,把海水喝了,喝完你就不会再说谎话了,阿妈最不喜欢说谎的孩子。”
阿顺帆吓得一把推开母亲并哭着哀求说:“阿帆再也不敢骗人了,我不要喝海水,它又哭又咸……”然而母亲突然抱住他的头硬灌起来,“啊……噗……”钻心的苦水呛得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好孩子,乖!快把药喝了,喝完烧就退了。”
耳旁是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阿顺帆吃惊地睁开眼睛,只见天色已经大亮,村西头的柳嫂正在给他喂药。
“傻孩子,夜这么凉,睡在地上又不盖被子,这一夜冻下来,不发烧才怪呢!”柳嫂怜悯的摸着他的头,一边说话,一边叹息。阿顺帆这才知道自己生病了,是好心的柳嫂用这碗苦药救了他的命。
“感觉可好些了?”柳嫂放下药碗又问道,阿顺帆赶紧点点头。接着柳嫂让他倚在被子上,又用手试了试他额头的热度,然后才起身说道:“这样,你自己躺一会儿,我回家给你做些好吃的送来。”柳嫂说话间已经走出草庵,嘴里又忍不住叹息道:“唉!看着这可怜的孩子真让人揪心的难受。”
孩子病得快,好得也快,当天下午,阿顺帆就已能够走动了。可是到了晚上,那帮孩子又找到草庵来,好像昨晚根本没发生那档子事似的。
而阿顺帆看到他们却内疚地说:“我保证今后不再欺骗你们了。”
那个唱歌的孩子一下子红了脸,只得接过话茬解释说:“回家后,我问了爷爷,爷爷说真的有人生活在大海上,但不知道是不是望族,反正和我们望夫村的人不一样。而且他们的鞋子都是麻绳掺一种茎子水草编织而成的,麻绳越见海水越缩紧,鞋子就越牢固,比我脚上穿的布鞋结实得说不清。”
其他孩子听到这些话又来了精神,于是又一叠声地问道:“是不是真的,阿顺帆?”
有了前一次的教训,阿顺帆没敢答话。
孩子们见问不到结果,也就失去了兴趣。接着忽然有人提出玩“耗子钻十八洞”的游戏,一时大家又争论起谁做耗子谁做猫来。其中有个名叫狗蛋的孩子说:“这还用问,我们当中谁个子高谁就做猫,谁个子矮谁就做耗子。”
狗蛋的话一落音,其他孩子都拍手跳脚的又笑又叫起来,因为在这一群人当中,狗蛋年龄是十岁,最高;而阿顺帆不满八岁,最矮。
但阿顺帆不懂游戏的规则,又听说让自己做耗子,他知道耗子不是个好东西,于是急忙对狗蛋说:“我不会玩这个游戏,也不参加。”
狗蛋气得直想扇阿顺帆的耳光,心里说:“你不做耗子让我抓谁去?”但他扬起手又忍住了,生怕别的孩子说他欺负人,最后他只得拍着阿顺帆的肩膀说:“小不点,谁让你个子最矮呢!要是你真不懂这个游戏规则的话,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它简单得就像喝稀饭。你看,大家手拉手围成了一个大圈子,你站圈里,我站圈外,只要你从圈子里钻出来,我就抓你,就这么简单。”
阿顺帆回头看了看,不错,正像狗蛋所说的那样,其他人已经积极做好了准备工作。他感到不好再推辞,只好一边钻进圈子一边说:“我只做这一次。”
大家可不管这么多,有的玩就行。接下来仅仅抓了两次,阿顺帆就被狗蛋从圈子里揪了出来。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游戏并非就此结束,最后还有一曲“耗子过街人人喊打”的游戏。狗蛋在一旁笑疼了肚子。
无奈之下,阿顺帆只好又去钻两道人墙组成的临时街道,结果所有的拳头都砸在他的头上、肩上和背上,打得他双眼直冒金星,偏巧这时候又有个什么东西绊了他一跤,结果他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其他孩子又都跑掉了,有的孩子还边跑边唱:
阿顺帆,漂、漂、漂,
…………
无根草呀,无根草……
阿顺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强忍泪水低头寻找着那个让他跌跤的玩意儿,原来那个可恶的家伙是个土疙瘩,他愤怒地一下子扑上去,拼命的用脚踢,用拳打,用头撞……“打死你!打死你……”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天晚上,草庵外落了第一场秋雨。也就从这个晚上开始,阿顺帆决定从此远离望夫村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