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永远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见有人感兴趣,连忙说道:“真的真的。施主想要问什么?保管灵验。”
那汉子向身边略微矮小一副文士打扮的人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写字了?”
和尚道:“你随便写三个字,随便写。”
入云龙看得出,这两个人是一伙的。
那汉子抬头望望湛蓝湛蓝天空,又看看塔上未融化的积雪,略一沉思,提笔写下了三个字。
冬,雪,人。
和尚细看片刻,又仔细打量汉子一番,朗声高道:“恭喜施主,此乃上上之签也。”
汉子喜上眉梢,问道:“请师傅详解。”
“签诗曰,事团圆,无周旋,平步青天,来去自如。
汉子看了文士一眼,目含深意。
和尚说:“今冬明春,施主是不是有大事要做?”
汉子点点头,继续很认真地听。
那文士插话道:“师傅能否说得再详细点儿?”
“两位施主是一起的?”
汉子和文士都点点头。
“你们要干的大事,是你们平生所追求的。现在正是时候了,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汉子道:“能否做成?结果如何?”
和尚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施主心怀大事,没有任何疑问波折,一定心想事成。”
汉子和那文士相视一笑。
和尚语气一转,道:“不过,尽管事情可成,但是但是······”
只顾看着算命汉子,笑而不说。
那文士明白了,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
和尚飞快地将银子揣进口袋,说:“事情只是略有曲折,关键时刻,施主应该当机立断,不宜迟疑不决,以免延误机会。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汉子语气坚定地说:“那是自然。”
和尚嘻嘻一笑,又道:“至于小事,施主则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像老婆跟野汉子跑了,不必着急,也不必寻找,七天之后,自然就回来了。”
众人轰得大笑起来,一时间,快活至极。
汉子也爽朗地大笑起来,道声谢,转身离去。
文士春光满面,紧随其后。
看着他们的背影,入云龙似乎觉得有点熟悉,但又说不清何时何地见过。
围观的人群见和尚测字算命很准,纷纷嚷着要算命。
原本清净之地,一时热闹喧哗起来。
入云龙见状,顿时心生厌烦,转身就离开了恩慈寺,向城西的天闲观走去。
这天静观乃其落脚之地,地处城郊,远离人烟,道士极少,非常清净幽雅。
只要来西安,他就在此小住几日,和道长清杨真人极为投缘。
这清杨道长原为胡杨台人,不知为何,在此修行。
入云龙深知其中必有隐情,只是不好过问罢了。
试问,天下哪个出家之人,心中没有难言之隐呢?
方进得天闲观,就见清杨道长正和一人对弈。
双方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道童方欲招呼,入云龙摇手制止,轻手轻脚地走近,默默地观看起来。
棋势已经进入六出祁山之残局阶段。
清杨持红棋先手,看似读书人的对方持黑子相迎。
红方车一进四,黑方士五退六。
红方炮二进四,黑方士六进五。
炮车边塞上,临阵势如飞。觑隙并图象,冲前敌势危。
剑气纵横铁骑鸣,乾坤百战纪征程。四王霸业尊金鼎,一代雄风镇边关。
看似你一招我一着,平平淡淡,实则暗流翻滚,杀机涌动。
清杨道长双眼暴射精光,犹如一尊石雕,棋风雄霸凌厉。
对方冷峻无情,稳如泰山,手段毒辣凶狠。
红方兵四进一,黑方将五平六。
红方炮二退七,黑方將六进一。
横并当头妙,冲前落角宜。乘虚士可得,有隙象先图。
冲车驰突诚难御,飞炮凭陵更轶群,弈苑共推司马笔,纹枰妙演卧龙兵。
双方暗藏力道,贯气于棋盘,厮杀于疆场。
看得精于此道的入云龙心中发紧,额头渗汗。
红方后车平四,黑方炮五平六。
红方炮二平七,黑方后卒平四。
一时间,棋局进入最后决定胜负阶段,双方杀得难分难解,血肉横飞。
入云龙仿佛置身于战火冲天硝烟弥漫搏斗正烈的疆场,红黑两军你来我往,鼓角争鸣,骏马奔驰,战车轰响,兵器染血,旗帜高扬,悲壮狼藉。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清杨道长面似寒冰,冷意显现,双目充血,欲罢不能。
对方眉头紧蹙,鼻尖滴汗,脸色苍白,欲赢不休。
入云龙细心揣摩片刻,已瞧出红方制敌于死地的最后一招,然而,就是不能言语,干着急而毫无办法。
红方车一退一,黑方將六退一。
红方车四进三,黑方举手投降。
胜负已定,三人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如释千斤重负。
观内寂静,声气旋绕于头顶,交相辉映,幻化为一股冲天白气,窜入云霄,继而变化为三朵白云,漂浮于天空,久久不散。
三人同时朗声大笑,力道充沛,声震寰宇。
道童端来茶水,献上水果,寂然而退。
“此乃贫道至交好友入云龙道长。”喝着沁入心脾的香茗,清杨道长脸上红光渐显,白里透红,鹤发童颜,“这是大顺王朝中军府长史王祥祯王大人,棋艺高超,人品端庄,乃我棋友也。”
入云龙和王祥祯相视一笑,相互抱拳施礼。
观内气氛和谐融洽,谈笑之间,风生水起,冰雪融化,天地含春。
浓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
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
一个时辰之后,大顺王祥祯觉察到入云龙似乎有话要说,自己身为官府之人,似有不便,就告辞而归。
此时,日已偏西,清杨道长邀其友进屋详谈。
入云龙毫不客气,紧随主人进了那间极为朴素简陋的客厅。
清杨道长笑着说:“大雪封山之时,道兄不远千里,涉足而来,莫非只是观棋对弈?”
入云龙也笑着说道:“知我者清杨道长也。”
“道兄说吧,为何事而来?”
“有件小事,想请道长帮忙。”
“你入云龙亲自出马要办的事,从来没有小事。”
两人都笑了起来。
少顷,清杨道长笑问道:“何事如此神秘?”
入云龙欲言又止,能否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呢?
“尽管说吧。事无大小,只要我能做到。”
“我有一侄子,在大顺朝做事,欲攀附大顺王的红人牛金星,道长能否引荐?”
闻听此言,清杨道长暗想,我与他相交十多年,他还是不完全相信我。
相交满天下,知心有几人?
三国时期的魏国曹丕下属主簿杨修,天赋异禀,极为聪明,善于窥测别人内心隐秘,几乎百发百中,几次毫不隐晦地说出了丞相曹操心中所想之事。
在大庭广众之下,曹操均抱之以大笑。
按照常人逻辑,曹操应说知我者,杨修也,并提拨重用,可是,曹操却借口杨修扰乱军心,将其杀了。
究其深层原因,就在于杨修太聪明,又太天真幼稚单纯了,不懂藏拙,咎由自取。
在众人面前,杨修一语道破曹操内心隐秘,让其失去了安全感,这才是丢掉脑袋的根本原因。
可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杨修,至死也不明白这其中既浅显又深奥的道理。
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事深,机械已深,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
清杨道长只是喝茶,没有点破。
入云龙自然明白,也只能如此说法。
大明锦江侯杨展交代的机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
阴计泄者败。
当然,入云龙确实有一个在大顺朝做事的侄子。
他微微一笑,又说道“道长是否为难?”
“不不。”清杨道长喝了一口茶,徐徐道:“令侄现在大顺朝任何职?”
“在制将军李岩手下,近来颇感心情郁闷,想改换门庭,投到牛金星门下,请我这个当叔叔的通融关口。”
清杨道长沉思片刻,说:“待日后有机会,我问问王祥祯。”
入云龙追问一句,道:“从方才的举动来看,道长和他很熟悉?”
话音方落,入云龙就感到有点唐突,不自然地笑了笑。
“一般棋友而已。”
事后,当清杨道长得知真相时,不觉仰天长叹。
恨气不平,心魔难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