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存仁从公案后面绕了出来,抬脚下了木质地坪,坐在了武拉禅右手边的座位上,跟他套起了近乎:“武大人刚从江浙返回京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大名府,实在是劳苦至极啊!”
武拉禅毫不居功地说:“为主子分忧,那是奴才的分内事!”
张存仁向左上方拱了拱手,以示恭敬:“豫亲王和端重郡王,近来身体可好?”
顺治元年十月,武拉禅跟随豫亲王多铎西讨李自成;顺治二年又随从端重郡王博洛下浙江攻打南明军队;是以张存仁才有此一问。
武拉禅恭谨地说:“两位主子身体安康!”
张存仁向他示好说:“此次坚守城门,多亏了你们镶红旗蒙古兵死战不屈!若是被榆园土寇攻下了北城门,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他又向左上方拱了拱手:“我已向摄政王上了折子,将坚守城门的事迹如实陈述了,希望朝廷能够从优抚恤阵亡士兵。”
武拉禅对他的示好颇为受用:“坚守城门本就是他们的任务。不过,我还是要代阵亡的士卒多谢制台大人的美言!”
他话锋一转:“但是我有几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那天卫辉的援兵怎么会在榆园土寇攻城最要紧的时候突然出现?卫辉府距离大名府少说也有二百里,他们怎么来得如此及时?还有,混入城内的大批榆园土寇,最后竟然全部消失无踪!这大名府到底藏有多少内奸?居然会有内奸潜伏在总督署刺杀你!幸好被你提前识破!”他面带优思地摇了摇头:“这大名府形势错综复杂,水很深呀!”
“别这么悲观嘛!”张存仁宽慰他说:“榆园土贼多是本地土著,关系复杂,势力盘根错节,有内奸渗透进来,不足为奇!不过,他们渗透我们容易,我们渗透他们更为简单!”
“哦?此话怎讲?”武拉禅眉头一挑:“难道制台大人你……”
“我已在榆园土贼内部成功地安插了眼线!卫辉的援兵能够及时赶来,不是我能未卜先知,而是情报准确。”他微微觉得有些劳乏,挪动了一下身子,找出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此次府城被围攻,潜入了这么多的榆园土寇,若不是眼线提供的情报准确,只怕咱们早已经做了刀下之鬼!”
武拉禅恍然大悟地点头说:“原来如此!”他对这个曾经向皇太极表示“三死许国”的张存仁,不由得生出一些敬佩的心思来:“制台大人老谋深算,运筹帷幄,实在是令人敬佩呀!”
张存仁微笑着摇头谦逊:“安插奸细,只是奇兵,要想清除肘腋之患,彻底剿灭榆园匪众,还要靠武大人的堂堂之阵,正正之兵。这才是正理!”
被自己敬佩的人夸奖,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了!
武拉禅哈哈大笑着说:“部院大人口才真好!听的我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他也像众人一样,开始称呼张存仁为部院大人了。
两个人又互相吹捧了几句,武拉禅便告辞了。
张存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揉了揉微微有些发酸的腰眼,心内暗叹,到底了是老了!只坐了一个时辰就开始腿发胀,腰发酸。想当年自己跃马驰骋疆场的时候,身手是何等的矫健!气势是何等的威武!
唉,老了,老了!他摇着头苦笑着对自己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他倒背着双手向前走了几步,而后转身望着大堂屏风正上方悬挂着的那块青底金字,四边有云龙浮雕的匾额。他默默地在心里念着匾额上的四个大字“恪恭首牧”。
方才,武拉禅的疑问,也一直在他心头萦绕。
攻城的那天晚上,接应城内榆园土寇从地道潜出包围的那伙黑衣人,到底是些什么人呢?自己安插在榆园土寇内部的眼线也根本没有提到这伙人!从这伙人的所作所为,以及救援时机来看,不像是榆园土寇的同伙!他在心底又仔细地盘算了一遍,做出了判断:没错,他们肯定不是一伙的!
可是,他们到底是谁呢?
张存仁又看了一眼那块悬挂在头顶的匾额,“恪恭首牧”这四个字犹有千斤之重,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的卸不下去……
备注:(清崇德元年,皇太极称帝后,任命张存仁为都察院参政。张存仁受到重用,激动万分,立即向皇太极表示:“臣以三死许国:如臣不实心任事,苟且塞责,畏首畏尾,即以负君之罪诛臣,一也;如臣借公行私,顾瞻情面,遗误国政,即以欺君之罪诛臣,二也;如臣贪财受贿,私家利己,即以贪婪之罪诛,三也。如臣不犯三事,而被奸佞诬陷,愿皇上大振乾断,诛佞人。”从此以后,皇太极对张存仁日益重视,对于他那“所知者朝廷之法,虽触权贵不避”的精神,更加表示赞赏和支持。)(摘自清代人物传稿上编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