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不久的郑家臣，与儿子郑封和怀孕的妻子梅玉茹正在悠然喝茶，旁边站着一群仆从小心侍候。

几十名商户没头没脑撞进来，一脸颓相站在厅堂上。

一名商户张小宝是脾气急躁，一进门大声吼起来：“京师沦陷，清廷不让做生意，不服的商户要么杀要么流放。火烧屁股了都，你还有心思喝茶！帮大家拿个主意，赶紧的！”

一帮人也纷纷嚷叫郑家臣拿个主见。

身怀六甲的梅玉茹见到商行的人来了，赶忙起身，架起胳膊，在女仆搀扶下走进房间休息去了。郑家臣的儿子郑封也要走，被郑家臣叫住了。商行有事从不瞒他，今天也不例外。郑封只好站在一边聆听。

郑家臣笑呵呵让一帮同行落座，吩咐仆从送上几大盘晚茶，只是劝众人喝茶品茶，京师落难的事儿不提也不问。

一帮商户哪有心思喝茶，片刻也坐不住，屡次张嘴说事儿时，郑家臣都找个理由把话题岔到一边。后来张小宝火大了，举起茶杯要摔在地上。

郑家臣收起呵呵笑容，挥手让仆从退下，关起门问他们是如何想的，有什么高明的计划。

一帮商户愁眉苦脸的声称，有办法也不会风风火火赶到这儿来。你郑家臣是大家的头儿，也是众目所盼，要是心里有谱了，就赶紧讲出来，别藏着掖着，矜着那根弦儿总是让大家闹心。现在不是卖关子的时候儿。

郑家臣唉声叹气中巡视一圈，说没有什么好主意。该来的总会来，挡也挡不住；该去的一定会去，拽也拽不住。几十个人的商行，与千军万马的清军不是同一个级别，根本不具可比性。人家要钱就给钱，人家要房就送房，人家要女人即使砸锅卖铁也要买一批送去。

“人家要命呢？”张小宝不服气。

郑家臣背靠太师椅微微摇头：“哪能呢？清军傻啊？大老远从盛京颠儿颠儿跑到京师，干吗呢这是？还不是人多热闹，送钱的人多呗！活这一辈子，见过和人结仇的，见过和家人生分的，见过和天日摆的，就是没见过和钱过不去的。千里去做官，为了吃和穿啊！”

“这段时间你没在大名府，你是不知道清军砍了多少脑袋。”张小宝又说道。

“不呆在大名府我也知道。天底下的消息儿扑愣着翅膀往我耳朵眼里钻，想不听都不行。形势越凶险，越是拿钱使唤的时候。平时赚那么多钱干吗？”

郑家臣又说：“这钱啊，就是龟孙王八蛋！该用的时候一定要用，该扔的时候胳膊腿儿抡圆了，使劲折腾，使劲扔！”

“只要还有一口活气儿，千金散尽还复来！”

一帮商户目瞪口呆。盼啊盼的，盼了几天，把郑家臣终于盼回来了，结果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清兵跑到京师为了多收钱，自己不也为了多赚钱？龟孙王八蛋活着才不是为了多赚钱！人活一辈子图什么呢？不就是吃和穿？把钱送给别人，自己过穷日子啊？

这时，站在一边一直没吱声儿的郑封，也就是商行行头郑家臣的儿子，见到那些叔叔大爷们失望地把头垂到裤裆，又望一眼得意的父亲郑家臣，似乎有不同的意见，张了几次嘴始终没言语。

一帮商户考虑一会儿，觉得郑家臣出的主意不行，恨恨的起身，茶也没喝一口，甩袖子气鼓鼓走人。

郑家臣起身送行，撵到大门口还小声叮嘱：“以前大家一起赚钱，大家伙应该相信我，我看准的事准没错儿。这次我看的还很准。大家伙回去再计较计较，觉着我说的有理儿，赶紧把钱散出去，越快越好。晚了，保不住就出什么幺蛾子。千万记住喽，这人呐，命只有一条！”

众人已经甩袖子走人了，谁还听他瞎白话？

郑家臣回到家中，甩给儿子郑封一个冷脸色，冷冷问他刚才是不是有话想说。

郑封眼皮一耷拉却没没吱声，默默走进自己的房间，甩给父亲一个背影。

郑家臣站在空荡荡的厅堂，心里空落落的也是没词儿。

结果不到十天，来了一伙清兵，把几十名商户砍的砍，流的流，没一人落着好下场。人一死，钱也被清军充公了。可谓是人财两空，两头没落好儿。

郑家臣这才相信商行的人说的话，带领全家剃掉头发，服从了清军的淫丶威。铁青着一张脸，冒着天大的风险帮砍掉脑袋的商户收尸下葬，完成了一个商户对同行的最后一份敬意。完事以后，郑家臣在一个夜间敲开了赵乡绅家的大门。

这一夜，年轻的郑封躺在床上考虑很久很久，几乎一夜没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