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只能看到隐约的影子,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希望哪一方赢,毕竟跟女真兄弟们大半年的相处,还是有感情的。
神鹰依依不舍地跟两个战友告别,从喉咙里发出眷恋的低鸣声,那个“人”昨夜的表现征服了它,更征服了“大灰”。
大灰是他给灰狗刚取的名字,很顺口,又有威势,比“阿黄”什么的好听多了。
大灰摇着尾巴跟随着新主人踏上南下的征途,一路上兴奋地又蹦又跳,浑然忘记了遍体的伤口。
以智者自居的他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疏忽,神鹰活着回到大营,就意味着他可能也活着,有人肯让他活着吗?
他换上了一袭灰色袍衫,将袍角掖在腰间,头裹灰色幞头,活脱脱一个宋人打扮,辨着太阳的方向,远远地绕过金营包围的楚州城,一路踩着厚厚的积雪,和大灰朝着南方行去。
好一番急行,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在午后的太阳下,他停下歇息,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将沉重的包裹换个肩头,里面是银两和一只狼腿。
如果今晚走不到有人的地方,看来只好生啃这根狼腿了,而大灰则是他过夜的良伴,它温暖的皮毛胜过最好的羽绒被。
他的心情却是数月来从未有过的轻松,或许终于摆脱了那种夹在宋金之间时时折磨他的矛盾与自责吧。
他登上一个小丘,雄赳赳、气昂昂地前顾后盼,识别方向,四面八方的大地将他簇拥在中间,宛如一个擎天之神。
乘着四周没人,他畅快淋漓的大叫了数声,将心中的所有不爽吐个干净,他就是这个性格:尊敬过去,崇尚未来,但永远把握现在。
他的影子映在了身后的雪地上,一串长长的脚印延伸向远方,一丝无法捕捉的阴影掠过心头。
他闭目思量,但在脱笼之鸟的心境下找不出阴影的由来,便赶快走下小丘,快步前行。
行不多时,身后一阵隐约的铃声顺风传来,在金营呆了这么久的他当然知道是马铃在响,心叫一声:“苦也。”
他顿时明白阴影何来,自己犯下一个失着,不该放神鹰回营,跟他一起失踪后徒步而回的神鹰只说明了一件事,他也有活着的机会,军纪严明的金军怎会放过他,看来追缉自己的金兵来了,雪地上的脚印刚好暴露了他的方向。
他对大灰吆喝一声,亡命奔将起来,他一面跑一面解下包裹,从里面抓了一个元宝揣进怀里,其余的全部抛掉。
他还分得清性命和财富哪个更为重要,虽然有“人为财死”的老话。
跑得气喘吁吁的他不时回头张望,铃声越来越急,已看到了一串黑点,他的心头狂跳,目光四处搜寻。
天可怜见,他看到了右前方的丘陵后露出了一片绿色的影子——松树林!
接近筋疲力尽的他鼓起最后的气力,从丘陵上滚落下来,这时身后的蹄声大作。
好大的一片松树林,从丘陵上都看不到它的尽头,他暗呼侥幸,有救了。
他避开刺人的松针,领着大灰,往纵深潜去,躲进了一片矮松丛里。
追兵果是追寻着他的脚印而来,他听到马蹄的声音在林外停了下来,马被松树阻住了,人声却传了过来,对方显然下马步行了。
虽然隔得很远,但那熟悉的腔调告诉他确是女真人。
人声渐渐往这个方向过来,他看到了自己遗留的杂乱脚印,又着了痕迹,他真后悔自己没有武打电影中那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
他想再往深处逃,却已没气力了,苦笑着拍拍身侧大灰的头:“伙计,逃命去吧。”
仿佛听懂了他这句话,大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便矮步疾去。
他没想到大灰离得这般干脆,意外中带些失落:“哎,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也莫怪狗了。”
不对,它怎么迎着人声的方向去了,很快,前方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人的惨叫和狗的咆哮,然后人声向另一个方向追去。
他明白了,大灰引开了追兵,好狗儿!他心中惭愧,为自己刚才对它的误解,默默祈祷它能够平安脱身。
但人声很快又转回了方向,他的心咯噔一下,难道大灰……他不敢想下去。
这时,人声已清晰可闻,他听到了整齐的呼喊:“明日大人,楚州已克,大将军赦你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