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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杜衡阁出来,婉贞径直回到家中,吩咐德云带着借来的突厥史料去翰林院。并向何尚书告假,因为身体不适休息半天。确定家中没人,婉贞将门窗关好,从里袖中拿出那本册子,仔细翻开到那页武家将门志,细细读来:
“时年九月,护国将军梁兴被参里通外国,尚书陆明峰连连上书保本,力保梁家满门。帝纳之,命大理寺详加查访。以免有误忠良。越一旬,帝旧疾复发,命太子监国,魏相辅政。然有告密者复上告曰:梁陆勾结。意图谋反。遂双双下狱。朝中保本者甚众,然相曰:兹事体大,不可轻慢。查抄梁家之时,妻子俱未在案。有云太史苏丰臣欲弹劾魏相迫害国之重臣良将,然朝政之时暴毙家中,未知真切否。时年十一月。梁陆狱中郁郁而终,相差不过数日。帝悯之,不复追究,赦其家眷……”
婉贞读完,长出一口气。乍一看,平常的记载,细细读来,隐意颇深。
眉头紧皱,婉贞取出纸笔,将这段抄录下来。
告密者、意图谋反、暴毙、郁郁而终……心中默念着这些词,却隐隐有辛酸浮上心头。
十年前,自己还在母亲身边嬉闹玩耍的时候,朝廷中的明争暗斗、相互碾轧便悄然而至。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梁、陆、苏三家一夜倾覆。
隐约记得,当时父亲要母亲带着自己离开京城,前往祖籍的本家避难。母亲不肯,父亲难得的发起怒来,却在看到门外惊呆的小婉贞时,叹了口气,浮上温和怜爱的神情,抱起孩子,温言劝道母亲。次日,母亲带着自己,离开京城的府邸,前往父亲的祖籍,两个月后,便是突然而至的官兵和师伯将她与母亲化为永别。现在想起,那时便是和父亲最后的日子,以前不懂事,对时间没有觉识。两个月,对小孩子来说也够长了,只是时时问起:“父亲怎么不来看贞儿?太忙了吗?”母亲总是会温和地点点头道:“贞儿很乖,父亲一旦有空闲就回来看我们。”那温和的笑容中却隐隐带着苦涩和哀戚。
婉贞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湿润,掌握成拳,抵在下颚,字字推敲其中之意。若要替父亲翻案,务必先查清当年里通外国的细节,所幸现在已经有了从突厥那里拿回的信件,便是铁证在手。后族郑氏牵扯其中,不得不慎重;苏丰臣暴卒也甚为可疑……
正在里头绪时,忽然外面拍门声响起,德云在外面叫道:“大人,我回来了。路上遇到梁将军,他想探望您,现在在正厅等候,要不要见?”
婉贞道:“好,我去见他。”收起桌上的书本,转念一想,将书放在床铺的枕头下面,自己的抄录则放在袖口中。
走出去,看在梁振业坐在厅中正在饮茶,见她出来,道:“不是身体不适么?便好生歇着,不必出来了。”
婉贞坐在另一边,道:“不妨事,正要有事和你商量。”
“呵,该不会是装病怠工吧?”他还笑笑调侃道。
婉贞不答话,将袖中的抄录递给他。
梁振业细细看完,眉头紧皱,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杜衡阁。”
“有记录么?”
“没有,我私下带出来的。下次去的时候再悄悄放回去。”
“的确有几点耐人寻味,然而却没有更多细节,不知道真正的情形如何。”
婉贞道:“即使没有详细的记录,突厥王的信件也是铁证了。你押着的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由越鸽他们照料着。已经录了口供,将其人和家眷送到乡间藏起来,以待日后有用之时。”梁振业答道。
“还要多久?什么时候可以将这些证据拿出来,一扫奸党!”婉贞的手重重地落在桌子上,口气有几分激动。
梁振业拍拍她的肩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婉贞点点头,深吸几口气。
“你以为,我们手上虽有证据,但迟迟不敢拿出来的原因是什么?”梁振业问道。
“时机未到。”
“也对,也不对。”梁振业答道。婉贞抬头看着他,平日的嬉笑收敛起来,此时侧面分明的五官棱角显得十分稳重,到底是年长几岁的人。
他续道:“现在牵扯进来的,魏党当其中,更重要的是还有现在的后族——郑氏。我们现在手里就算有证据,这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毕竟是先帝时期的案子。你也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一面是两朝元老、皇后的亲族,一面是已经作古的人和初出茅庐的举子。推心置腹想想,陛下该如何抉择?”
婉贞不语,仔细权衡其中的关系。
“等待一个时机,适当的时机。魏列夫大权在握这么久,跋扈朝野,总会有他失手的时候,一旦触怒陛下,便是时机了。”
婉贞皱眉道:“那后族怎么办?总不能等着废后吧。”
梁振业一愣,继而笑道:“这话你还真敢说。虽不至于废后,只要皇上不会再忌惮郑氏外戚的势力就可以了。魏郑这里联合很勉强,总会有裂痕的,到那时不管谁抛弃谁,都是我们的机会。
“最后一点,就是我们自身了。”梁振业微微一笑,道:“我们能做的不过是争权夺势。我不会雅言文饰,只能直说。现在我们身处下位,若要弹劾他们,难上加难。只有手里握有重权,足以与之匹敌,时机一到才能来个生死相斗。到时候,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所谓朝堂,不过如此。”
“党派相争,权势碾轧……”婉贞低声轻语,尾音化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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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时,婉贞站在文臣这一列中,看着前面不过几丈远的玉带蟒袍的背影,想起昨日梁振业说的话,心中不禁有丝嘲讽的冷笑。这几丈远,不知自己走多久能走到,这几丈远的距离,亦能杀人于无形……
“启禀陛下,滇南留守传来急报:夜郎王上月病逝,其子玉龙王子下月即位。然其叔、老夜郎王的幼弟俨然有分庭抗争之意。夜郎与我滇南相邻,汉夷杂居久矣。一旦动乱,与我边疆不利。如今夜郎王弟与吐蕃王族相交密切,对我滇南有拒不守礼之意。夜郎王子欲进京朝见,与我朝修好缔盟。”
又有事发生了,婉贞抬起头,偷眼看了看殿上金碧辉煌的宝座上的年轻帝王,端坐的身形犹如巍峨矗立的山岳,而面目则隐藏在华盖的阴影处,不见喜怒。不知这次事件能有几人起伏。婉贞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
“夜郎之事,何人居责?”帝王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回话的人噤若寒蝉。
“回陛下,夜郎由滇南守备御抵监视。”
“传旨:滇南守备护送夜郎王子进京。临近州府随时注意滇南动向,一旦生变,速报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