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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二百六十九、一寸相思一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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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惬意地观潮,师映川安然坐在栏杆上,双手扶着栏杆,稳稳地看着远处,但不久之后,忽然有丝丝婉转清音随风入耳,就连大潮轰鸣也掩不去这悠悠笛声,师映川微觉奇怪,纪妖师却是嘴角聚起冷峭的弧线,好似一抹锋利的弯刀,道:“装神弄鬼!”他冷哼一声,伸手一探一抓,狠狠一捏,只见数十道青蒙蒙的爪影破空而去,下一刻,一叶扁舟在江上逆流而行,上面站着一个青衫文士模样的男子,任凭大潮掀天,小舟却稳稳而行,直看得附近观潮人一个个目瞪口呆,那数十道青蒙蒙的爪影临近,远远地也不见那青衫文士如何动手,爪影犹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便散了去,纪妖师轻咦一声,旋即冷笑:“……这老小子倒长进了不少!”

话音未落,双眼瞬间亮起森然的淡红光芒,刹那已凛冽锋锐如剑,纪妖师周身流转着精纯剑意,那是霸道之剑,嚣张之剑,无法无天之剑,他猛然抬起右臂,隔江一斩!而师映川这时也已经看清楚了那文士的模样,立刻朝纪妖师道:“爹!你这是……”不过他倒没有什么紧张之色,显然并不如何担心,更多的倒是无奈,与此同时,这一剑已横绝江面,几乎刺破天际,贯日凌云,瞬间怒潮咆哮如同万马奔腾的大江就被轰隆隆斩开,场面壮绝人心,而那青衫文士也不似之前那般轻松,突然间身形激射,袖中两道青光骤起,转眼间江上爆开无数巨浪,此时还在附近观潮的人群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已经彻底惊得不出声来,除了一些有眼色有能力的武者及时退走之外,许多人根本已经忘了逃命,强烈的震爆声中,师映川叹了一口气,面色无奈,飞身急而去,拦住了两人交手所造成的震荡,使之没有波及到无辜人群。

很快,等到那边短暂的交锋既罢,观潮的人也已经逃散,青衣文士站在亭外,髻上插着一支古色古香的玉簪,眼神微微恍惚,望着正向这边走来的师映川,望着那张绝色无伦的面孔——当年他与那人都还年少,他笨拙地纵上枝头去摘下一朵鲜艳红花,想要为她簪在鬓上,而她年幼梳着双鬟,趴在栏杆上笑着看他,如今阴阳相隔,他风华尚在,她却已然红颜凋零,再无踪影,这些年来他遨游天下,走遍四海,身边有弱水三千环绕,却偏偏没有取上哪一瓢。

‘情癫’潇刑泪看着青年走到自己面前,微微一点头,笑道:“潇叔叔,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却还是风采依旧。”潇刑泪回过神来,说不上来的丝丝惆怅悄然于心头散去,感慨道:“映川也是长大了……”当年师映川出生之际,潇刑泪竭力相护,从前相处的时候也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真心以待,因此师映川一向都对其很有好感,他也知道潇刑泪与纪妖师之间无非是一些陈年旧事造成的小摩擦,并没有什么大矛盾,所以刚才也放心坐视二人交手而不阻拦,当下就笑着携了潇刑泪的手,走到亭中,道:“潇叔叔一向四海为家,行踪飘渺不定,这次怎的忽然来摇光城了?”潇刑泪看了一眼正重新坐下喝酒的纪妖师,这才收回目光向师映川道:“我从北荒回来,路经此处,想起正好一年一度的潮期将至,就顺路来看看,也打算去见你一面。”

师映川笑道:“原来如此。”他忽然话锋一转,脸色也端正起来,紧接着口中吐出来的,却是令人意外的言辞:“正好,今日既然遇到潇叔叔,我有一事便直说了。”潇刑泪不觉微微一愣,就连几步外的纪妖师也将注意力投了过来,师映川对这一切恍若未觉,目光只罩在潇刑泪脸上,缓缓道:“潇叔叔这些年来漂泊无定,虽说自在悠游,却也到底不如塌塌实实地扎下根来,我青元教如今正是急需人才之际,我叔侄二人也是一向关系匪浅,潇叔叔若是愿意加入我青元教,受大周供奉,自此不但可以有充足的资源以供修行,而且你我二人也可以时常交流修行心得,不知潇叔叔意下如何?”此话一出,潇刑泪神情微动,意外之余又有些吃惊,师映川也不催他,只面带微笑地等着答案,纪妖师却是眼中精光闪现,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

一时间周围异乎寻常地安静,唯有江上巨潮冲击之声自远处传来,半晌,潇刑泪眉头一动,显然已经拿定了注意,他叹道:“也罢,我漂泊了这些年,也该停一停了。”却又忽地慨然而笑:“映川既是邀我,我这做叔叔的也该助你一助,如此,我便在这摇光城定居下来罢。”师映川顿时面色一喜,不禁笑道:“好,好,好,有潇叔叔加入,则我青元教又壮大了一分。”

纪妖师冷眼看着这一切,却似笑非笑地对师映川道:“你倒是会笼络人……不过你小子明明有不少合适的人选,怎的却不见你去拉拢?你的几个平君,还有武帝城那姓白和姓向的小子,不也是你朋友?包括晋陵那边……嘿嘿,怎的却不见你也拉他们入伙?莫非,你对他们不够信任不成?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这小子的想法了。”

师映川闻言,红色的眼眸中流动着微波,平声道:“我当然信任这些人,他们是我的爱人和朋友,值得相信,但是很可惜,他们终究不是像潇叔叔这样孤身一人!他们哪一个身后不是有着自己的宗门家族?我对他们个人的信任,他们对我的应承,在各自所属的基业面前,在培养了自己数十年的门派面前,当真就不会改变么?”师映川嘿然叹笑:“我不想用自己的所谓的经历与感情倾向……去考验复杂的人性!”

断法宗。

湖面上波平浪静,烟波蒙蒙,这时忽有一只白雕倏然划过湖岸,自背上落下一线黑影,白雕紧接着又翩然远去,那黑影落到地上,肌肤白嫩如玉,瞳仁如水,清波荡漾,却是季平琰。

距离岸边颇远处,有断崖一屏,里面是一处山洞,洞外一株大树正开满紫色的小花,季平琰抬手理了理刚才在飞行过程中被风吹乱的头,这才准备朝山洞方向而去,但刚走不过一半的路,他却突然生出些许感应,瞬间心念一转,已隐入旁边一处小树林中,几乎就在他入林之际,一个修长的身影已由远及近,飘然而来,季平琰心中奇怪,不免暗道:“这潜龙湖平时根本没有人来,这人夜间到此,却是做什么?”因为角度的缘故,季平琰却是瞧不见来人的脸,只能从身段判断出这是个男人,便在此时,就听那人道:“……上回我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不过季平琰一时间倒是想不起来是哪个,这时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山洞中隐隐传来,道:“我早就说过不可能,谢师兄还是不必多言了罢。”

这声音清脆而柔和,对季平琰来说,很是熟悉不过,正是皇皇碧鸟无疑,不过接下来那个男人的话却让季平琰一愣:“碧鸟,你莫非还是记恨着小时候的事不成?当年你我都还年少,我性情不免也霸道蛮纵些,因为小事就将你打伤,不过那毕竟是太久之前的事了,你我如今都已经是成年人,难道还要记着幼时的小小龃龌不成,大不了我让你打上一顿出气,你看怎样?”此人言语之间沉静自若,听到这里,季平琰已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碧麟峰,谢凤图!

两人又说了一阵,后来等到谢凤图离开,季平琰才从林中走出,来到山洞前,皇皇碧鸟察觉到有人,便道:“刚才我已说得很清楚,你……”季平琰道:“碧鸟阿姨,是我。”皇皇碧鸟听了,声音里顿时有了几分惊喜之意:“是平琰吗?”只听一阵沉重的金属哗啦声响起,少顷,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山洞进口处,皇皇碧鸟纤细的腰间拴着一条长长的铁链,手扶山壁,看她的样子气色也还可以,想来身体无恙,此女一向心属师映川,直到如今也不肯婚配,而她又是个出色女子,这些年来宗门内以及外界对她心生爱慕的男子,为数不少,众人虽知她与师映川有交情,然而两人自幼相识,到现在这么多年了,师映川却也不见娶她,因此旁人也就渐渐清楚这两人之间,只怕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于是也就不再忌惮会由此得罪了师映川,向她提亲之人一直不断,师门也有意让她与条件合适的男子结亲,使得飞秀峰多一臂助,皇皇碧鸟不堪其扰,前时积忿之下,终于出言顶撞义母飞秀峰峰主,一番激烈争执之后,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时看似温柔顺从的女子竟是烈性至此,以随身佩剑割下一把秀,立意出家,带修行,终身不会嫁人,飞秀峰峰主气怒交加,心火上涌,当下就命人将皇皇碧鸟囚在潜龙湖,不得离开,此事毕竟闹得不好看,算是家丑,关系到飞秀峰颜面,因此消息也就不曾传到外面,但以季平琰的身份,自然不乏消息渠道,因此今夜便来探望。

一时间皇皇碧鸟面带惊喜,道:“你怎的来这里了?”她爱慕师映川,连带着一向对季平琰百般呵护,视若亲子,见对方来到这里,自是惊喜,季平琰不答,只道:“方才那人是谢凤图?我怎么听着他是在纠缠碧鸟阿姨?”皇皇碧鸟明显迟疑了一下,似是不愿多谈,但顿了顿,还是说道:“此人不知怎的,这些年来……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对我说,只要我答应与他的婚事,他便去我义母那里提亲,峰主方面必会答应,我也就顺理成章地被放出来,恢复自由。”季平琰皱起精致的眉头,道:“阿姨并不喜欢此人,怎能应承他?我今夜来,便是帮阿姨离开这里。”

少年说着,拔出佩剑,对准了皇皇碧鸟腰间那条大约两指粗的链子,这铁链以特殊材料打造,极是结实,刀剑不伤,但季平琰所佩的别花春水剑乃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器,想来可以将其弄断,然而皇皇碧鸟却立刻阻拦道:“不行,平琰你不要妄动。”季平琰道:“碧鸟阿姨,你不必担心什么,我今夜救你离开之后,你便自由了,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皇皇碧鸟摇了摇头,轻叹道:“我自幼就在宗门内长大,宗门对我有大恩,我这一生都不会离开的……”季平琰见她如此,不由得默然,半晌,方道:“既然如此,那么明日我便去见飞秀峰峰主,向她说情,将你放出来,想来她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皇皇碧鸟忽然微微一笑,她看着天上明月,喃喃说道:“不必的,我在这里和在其他地方又有什么分别?反而更清净些。”

她低下头,看着面前少年那张绝美的脸,这张脸,和那个人真像啊……皇皇碧鸟心头微痛,又有些惘然,她轻声道:“平琰,你可愿帮我一个忙?我很久没有见到你父亲了,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他带个信儿,让他……来见我一面?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月光下,女子美丽的眼睛隐隐蒙上了水雾,季平琰见状,只觉得心头微堵,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一点头:“嗯。”

此时在大光明峰中,一间阔大的大殿内,十余盏半人多高的莲花灯将每个角落都照得亮亮堂堂,连江楼穿着一袭白衫,坐在书案后,提笔练字,旁边已经有了一幅写好的字,上面四个大字:淡泊明志。

连江楼运笔沉稳,饱蘸浓墨的笔尖落在纸上,就欲写出‘宁静致远’四字,哪知道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一阵剧痛,眼前无数陌生的画面飞旋,依稀有两名神态亲密的男子站在书案后,一人握着另一人的手,一字一顿地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此刻连江楼那只握笔的右手就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拿笔在纸上划动,灯光下,雪白的纸面上很快便出现了一行诗句:——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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