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绩已在归途中。
他和渊盖苏文擦肩而过,没有交手,心中倒有些遗憾。
或许命中注定,他们还会一战,但绝非此时。
徐世绩人在马上,清醒的明白眼下的形势。他可以奇袭辽东,但暂时不能把精力耗在这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得知河北吃紧的时候,徐世绩并不急急回援河北,参与战局。因为他知道,唐军、辽东军固然嚣张一时,但绝无能再进一步。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徐世绩胆大心细,目光极准,知道辽东出兵河北,又要迎战百济,后方空虚,他抓住这个弱点,一口气从草原攻到辽东城下,无论唐军还是辽东人都没有想到这点,很多人还在庆幸中原大乱,这里最为太平的时候,灾难从天而降。徐世绩命苏定方扼守临渝关,若有败兵,尽管击之,痛打落水狗,自己却带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辽东城。
徐世绩这一战给辽东造成的阴影,可说是良久不去,这一战也可说是自杨广以后,中原人给辽东人又一次惨痛的打击。自此后辽东左近再谈起徐世绩之名,无不听之色变。
击突厥,破辽东,徐世绩都是用雷霆手段逼他们再不能出手。突厥经此一役,元气大伤,辽东这一战后,只怕短时间也无法出兵。大破突厥牙帐,攻陷辽东城,这两件事哪件说出去,都是让天下轰动,都是让群雄侧目,徐世绩一口气完成两件,可说是十年磨一剑,一朝天下闻。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之意。
马踏残雪,曰头斜照,徐世绩人在马上,望着那苍寂的远山,空幽的山谷,还有那清风拂动,和白云追逐。
一阵风吹过,卷起积雪落在脸上,带着潮湿、黏涩的凉意,沁入心扉。
这是春的气息。
徐世绩目光越过远山,投向那遥远的北方草原。春来了,会带来绿草如浪,勃勃生机,可是……裴茗翠现在如何?她已被困太久,她那羸弱的身躯,如何撑得下去?
他们离的远,心亦远,可徐世绩总是忍不住去想,去念,为那抑郁、难展欢颜的女子。
他知道自己的这段感情很难寄托,但他并不后悔。
爱一个人,只要自己明白就好。爱一个人,有时候不必让对方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爱上了这个大隋奇特的女子,他和她话说的都少,或许爱只刹那,但心中情已永恒。
终于要南行,终于要回转,终于越离越远,徐世绩策马南奔之时,又是扭头向北望了一眼。
关河万里,千秋若洗!可思念如潮,连绵不绝!
徐世绩再见萧布衣的时候,见到他落落的表情,已感觉到了什么,问道:“秦将军他……”
“他去了。”萧布衣漠漠道。
徐世绩心头一沉,安慰道:“西梁王,秦将军求仁得仁,我们应该……”本想安慰萧布衣两句,可总觉得心酸,说道:“他葬在哪里,我想去拜祭。”
“他说要和张将军葬一起,程将军已带他的遗体前往张将军所葬之地。等到河东战后,我会将张将军和秦将军大礼厚葬,到时候再去吧,眼下我们还要继续战下去。”见徐世绩点头,萧布衣道:“世绩,你说的不错,求仁得仁,死而无憾。秦将军痛苦多年,又被疾病缠身,去了……也好。”
声音有些哽咽,萧布衣扬起头来,不再落泪。
徐世绩见他伤感,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宽解,萧布衣突然道:“裴小姐还没有被救出来。”
徐世绩心头大跳,只奇怪为何一颗心如此跳,竟然没有半分声息。
萧布衣又道:“宇文破他们已找到位置,人虽不能通过,但可将食物和水送进去,裴小姐还活着。”
徐世绩鲜血回退,脑海中一片空白,重复了一遍道:“裴小姐还活着?那……她说了什么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说。”萧布衣苦笑道:“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她还活着,却保持沉默,或许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很难捱!”
徐世绩沉默下来,良久才道:“对河东……不知道西梁王已有什么方法?”
“世绩有什么看法?”一人掀开帘帐,从外走进来,带来一股寒气,萧布衣、徐世绩心中却是暖意融融,叫道:“李将军。”进来那人正是李靖,李靖身后又跟着尉迟恭,四人聚首,都是精神一振,知道联手大战李唐的时候终于到了。
李靖笑望徐世绩道:“世绩这次大破辽东人,让他们看到我华夏儿郎不可轻辱,端是响当当的男儿所为!”
“得李将军一言赞许,那是比大破辽东还痛快。”徐世绩精神一震道:“不过我只是赶上了个好时机,抓到了他们的弱点,其实胜绩不足一道。”
萧布衣道:“避实就虚,说来简单,但用得上的能有几个?杨广当年不懂这个道理,数十万大军赔进去都不醒悟,徐将军只有几万兵马,轻易击破辽东城,可说是凭这一战,名扬青史!”
“我若是杨广的手下,恐怕连出兵的机会都没有。”徐世绩嘿然一笑,“辽东大乱,我估计渊盖苏文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再来干扰我们。颉利下落不明,草原亦是无暇管中原的事情,眼下……决战在河东,再无分心之事!李将军想必早是胸有成竹。”
李靖道:“河东一战,事关关中的存亡。李渊也是极为重视,可说是将关中主力尽数放在河东,但如此一来,也给了我们个机会。”
萧布衣不解道:“他重兵防守,我们破之不易,又有什么机会?”
李靖道:“全歼唐军的机会!”
萧布衣、徐世绩、尉迟恭都是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惊喜这个有魄力的想法。
想法有魄力,李靖显然亦是个有魄力的人,他说出的计划,总是能出乎旁人的意料,可每次均证明,他的远见卓识常人难及。
当年李靖说先击突厥,再平关中,很有人觉得不以为然。萧布衣并没有在朝廷中说及此事,他知道说了,只怕反对的人居多。要知道突厥的强大在很多人心目中都是根深蒂固,眼下天下未统,再惹强敌,在很多人眼中实在是不智的想法,但李靖最终用三千铁骑就破了突厥十万骑兵,让太多人出乎意料。
李靖不打无把握之仗,每一仗都建立在对敌充分了解的基础上。若是不能成行,他宁愿等。萧布衣明白这点,所以对河东一役很是期待,询问道:“那依李将军之意,河东这仗如何来打?”
李靖沉声道:“唐军在河东的兵力,据我们眼下的消息,已近三十万之众,分别分布在河东郡、绛郡和上党三地。这三十万的数量听起来和突厥人仿佛,可作战能力完全不可同曰而语。”
徐世绩赞同道:“李将军说的不错,突厥人虽是剽悍骁勇,但无军纪可言,终究和散沙无异,李渊这次聚兵河东,守关中门户,无论壶口、龙门均是重兵把守,绝不会让我们轻易渡河。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擅长打持久战和防御战,他们希望如对付刘武周一样,借我们长途远征,兵马劳顿的机会,拖垮我们。”
李靖点头道:“世绩说的极对,不过眼下我们和刘武周有很大的不同,毕竟西梁王得道多助,我听说眼下太原百姓不满李唐借兵,人心浮动,李仲文已有些不能制约的迹象。如果能得太原百姓的支持,再借用那里的仓储,打持久战不用怕,最少我们后顾无忧,胜负看实力和用兵,徐徐图之,只要不出大错,我等不会输给他们。但目前我还是建议重病用猛药,眼下我等先击突厥,再破辽东,均是大获全胜,但实力损伤不大。如今我军士气如虹,正适宜急攻河东,一鼓作气打他们个支离破碎,然后再分而歼之!若是拖的久了,只怕东都那些老顽固又该顾虑重重,出言劝归,反倒有碍军心。”
尉迟恭一直保持沉默,听到这里,点头道:“书生用兵,三年不成。要打就打,若是一条条的分析利弊,只怕胡子头发白了都还望突厥兴叹,我赞同李将军的主意。”
萧布衣笑道:“东都方面的阻力,自然由我来翦除,河东一战,我当全力以赴支持,不会让任何人拖住进攻河东的后腿。”
众人意见一统,李靖再无顾虑,说道:“李渊重兵把守河东,但河东毕竟不同关中,可说地势并不牢靠。我们若下太原,雀鼠谷当然是攻击河东之地的第一要道,此处地形狭隘,李渊肯定重兵把守,但唐军只能说是拦路拖延,我们破之并不是难事,毕竟霍邑、贾胡堡均是地形所限,唐军重兵也是施展不开。一味坚守,我们要毁之可说是易如反掌,尉迟将军当年熟悉这里,算是老马识途,可胜此任。若能攻破霍邑、过雀鼠谷,兵逼绛郡,直面龙门,可牵制李建成的出兵。”
尉迟恭拱手道:“我当竭尽全力,不负重托。”
李靖又道:“从太原向东南,可过太谷关攻上党。西梁王前段时间已经试探进攻,这次当要全力破关,到时候再由裴将军在长平攻打天井关,两下夹击,可破李神通的兵力。”
徐世绩道:“其实只需牵制即可。李神通重兵在上党,只要我们两下夹击,逼他兵力回缩,使他不能出兵援助绛郡,然后派一路人马阻挡李神通前往绛郡,分割上党、绛郡两地的兵力。只要上党、绛郡的兵力被分裂,河东郡的大军也成孤军,到时候我们再选地点突破,牵一发动全身,可定河东!”
李靖点头道:“不错,我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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