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秉升这两日彻夜未眠,想不到一向温顺听话的女儿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这几年为了家业而对她的精心培养转瞬之间化为乌有,要不是想到偌大的生意无人打理,他可能就直接躺倒生病了。
听管家进来说小姐回来了,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两天两夜未沾枕席,他的眼里布满血丝,这一瞪,把管家吓了一大跳,顾秉升却顾不得形象了,大步流星出了书房,直奔前厅。
顾珍珑看见爹爹怒气冲冲而来,并没有半点惧色,神色平静地望着爹爹,不过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林哥哥先回家去了,要不看这架势,爹爹非把他生吞了不可!
顾秉升原本想给这不孝女几个巴掌、一顿怒斥,可看见两天没见的闺女,她似乎消瘦了许多,加上荆钗布裙,显得楚楚可怜,他心里的怒气先就消了三分,另外看见一旁站着几人——一位身着儒衫的俊俏公子,一位师太,一个侍女,两个短衣伙计,他那余下的七分火气也就只能先忍着了,这次丢的人够大了,何必再在外人面前多丢几分呢!
“这位想必就是顾老爷了,晚生这厢有礼了!”凝珮一揖到地,神态恭敬,举止潇洒,这让顾秉升非常受用,连忙回应:“不敢不敢,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光临寒舍所为何来?”
凝珮神色严峻,说:“晚生随家父游学在外,日前返乡准备应试,路经贵地,偶然遇见贵府千金,令千金得知晚生略通岐黄之术,就盛邀晚生前来为令郎疗治顽疾,晚生斗胆前来一试,万勿见怪!”然后她引见易性,称她是自己母亲的方外之交,自己请她前来参详病症的。
顾老爷看看闺女,心说到底是亲兄妹,她还真是非常关心哥哥,想想这么些年来,她确实非常照顾她哥哥,就算这一次也有为了她私奔开脱的成分,也还是先成全她这份孝心吧。
“珍儿,你娘这两日一直担心你,你赶紧进去看看你娘吧!”顾秉升把闺女打发进去,转身请请凝珮跟易性师太坐下,又让下人把小高跟梅澹仔先安置一下,下人送上香茗。
“犬子病症怪异,还请公子多多费心!”顾秉升说。
凝珮又问起顾公子发病的详细情形,顾秉升虽然对这个俊俏的读书人的医术表示怀疑,但还是耐着性子把不知说过多少遍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顾家其实不是本地人,他们原本是浙省人氏,二十五年前,因为沿海的动乱,顾秉升的父亲带着一家人来到了本地,顾家在老家是农民,父子两代也读过些书,到这里之后迫于生计干起了布匹生意,经过二十多年的经营,居然成了本城数一数二的富户,但财多遭嫉,本城不少人把他们看做外人。顾秉升生子珍雄,自小珍爱异常,加上原本就体弱多病,家人更是娇惯,孩子也就非常娇气,甚至都不如后来出生的妹妹坚强,平常跟周围的孩子玩,三天两头受欺负,他也不敢反抗,到后来,还是妹妹替他出头。
八岁那年,顾珍雄开蒙读书,倒是相当聪慧;之后入社学,也深得社学先生的喜爱,但正因为此,很多本地学生就更嫉恨他,经常对他欺凌谩骂。一开始,顾珍雄还回来向父亲告状,顾秉升上社学找先生说理,先生责罚那些欺负人的学生,但随后顾珍珑就遭到那些受罚者更大的羞辱;于是,顾珍雄就不再回来向父亲告发,而是自己默默忍受。
据后来了解,顾珍雄发病那天下学回来,在路上被几个差不多大的少年拦住,他身上的散碎银两被抢光,还遭到了那些人的打骂,他受痛不过,大哭,结果又被那些少年讥笑嘲讽,他们一起对着他喊:“顾珍雄,大怂包,被人揍得满头包,躲进被窝做脓包!”他们还笑他说,不如打断双腿躺在家里做残废少爷,就不用被人这么欺负了。
那天他回家之后,就一直喊腿疼,然后就真的站不起来了,那些请回来的大夫都说他双腿没有问题,始终找不到病根,他就卧床至今。
凝珮请求见见顾公子,顾秉升带她们去儿子的卧室,到时才发现,顾夫人跟顾珍珑母女俩都在,顾夫人向凝珮一个劲表示感谢,说要是治好她儿子,一定重金回报,顾秉升让女儿把妻子先带回房,凝珮这才能仔细看看顾公子,顾珍雄躺在床上,这么热的天,他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只露一张脸在外,他正在熟睡,看脸色,除了有点苍白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顾秉升把儿子的一只手拉到被子外,这个年轻人的手腕居然只有**岁孩童的粗细。
凝珮伸指给他搭脉,感觉除了脉象微弱些外,确实没有别的异象,她在心里盘算究竟是怎么回事,顾公子忽然醒了,看见窗前有陌生人,他立即慌张的抱紧被子,往床里缩,浑身还在瑟瑟抖着,但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顾秉升温言安慰儿子,之后向凝珮说:“犬子非常害怕陌生人。”
“公子一向不太说话吗?”凝珮看看始终只是惊恐的看人却不发出任何声音的顾珍雄,心里很是同情,看样子,这个富家少爷当年被人欺负惨了,时至今日,竟然余悸犹存。
“卧病在床之后,除了大夫,他就没见过其他陌生人,所以见了陌生人就特别害怕。”顾秉升看着儿子,眼神异常的悲伤,曾几何时,他可是全家的希望啊!记得老爹曾经非常高兴地说:“吾家有此麟儿,振兴家业有望矣!”老爹五年前去世了,要是他知道雄儿会变成这样,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呢!
凝珮跟易性走开几步,小声商量了一会,凝珮对顾秉升说:“公子的病症容晚生好好参详一下!”
顾秉升强颜笑道:“有劳公子费神了!”他让下人安排好宿处,凝珮他们就在顾家住下了。
黄昏时分,凝珮在顾秉升的陪同下再次来给顾珍雄诊脉,而后,她开出了第一张方子,顾秉升看看,那些药之前的大夫也用过,基本是安神定心用的,他也没多说什么,让下人赶紧去药铺抓药,之后煎煮了让儿子服下。
这一夜,顾珍雄睡得特别安稳,全身暖洋洋的,尤其双腿好像有人在摩挲按抚,异常的舒服,耳边好像有个非常轻柔的声音在呢喃:“顾珍雄,你真行,终于站起自己行!”这一夜,顾珍雄好像在云端里早上醒来,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一种莫名的东西,他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久违的笑容,服侍他的丫鬟看到,差点就把手里端着的洗脸盆给摔地上,一边给他洗漱,一边赶紧差人告诉老爷夫人。
顾秉升非常吃惊,自儿子卧病在床之后,就几乎没见过他的笑脸,那位方公子的药方究竟有什么玄妙,居然会有这样的效果?
“爹,娘!”顾珍雄看见父母,那招呼声低低的,笑容也是淡淡的,但在顾秉升夫妇看来,这就像是久旱后的甘霖一样珍贵,忙不迭地答应着,顾夫人眼里泪花闪烁,坐在儿子床边,一边摩挲着儿子的鬓发,一边一个劲的问:“雄儿,睡得好吗?今天吃些什么,娘让黄妈去做……”
顾珍雄不说话,但神色没有往日的不耐烦,这让顾秉升更觉得是方公子的药方有效果了,他安顿好儿子,赶紧差人来找方公子。
凝珮这一夜都是提心吊胆的,那种药方会不会有效,她自己最清楚,听说顾老爷找,她还以为顾公子出什么事了,赶紧找了师姐一块来见顾老爷,并告诉晴蓉把随身衣物收拾一下,一旦顾家发飙赶人,可以以最快的速度逃之夭夭嘛!
“方公子神术,老朽万分叹服,还望公子怜悯老朽一片爱子之心,施展神术,让犬子能重见天日!”顾秉升非常激动,说话似乎口不择言,把凝珮吓了一跳,她只能含含糊糊的说:“晚生一定竭尽全力!”
之后,凝珮旁敲侧击一番,才明白原来顾公子今早有非常喜人的异常表现,她虽然自己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但心里很高兴——不用卷铺盖灰溜溜的滚蛋就是好事。
用过早餐,凝珮在顾老爷的陪同下来看顾公子,顾珍雄居然坐了起来,他已经吃过早饭了,整整两碗小米粥,这可是这几年从来没有过的事啊!他倚在床栏上,看见凝珮这个陌生人,也没有昨天那种畏惧,顾夫人在一旁眉开眼笑的,看凝珮的眼神怎么看都像是在看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顾公子,今天可觉得好一些?让我再切切脉,如何?”凝珮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蔼些,不过,虽然扮成了男子,但顾公子毕竟是她除父亲、慕轩之外、第三个这么接近的男子,她的神色难免有些不自然,还好顾公子没有发现什么,居然非常配合的伸过手来,就这么个非常平常的举动,也让顾秉升夫妇俩异常高兴,
凝珮感觉顾公子的脉象似乎比昨天强些了,再看他气色,确实有很大改善,这让她自己都有些不解:难道我那个方子误打误撞见效了?
不解归不解,她还是让顾家下人继续煎药让顾公子服用,要看看这药是不是真的有效。
顾珍珑听说哥哥的病有起色,异常开心,不顾“嫌疑”跑到凝珮住的厢房,对着她叽叽呱呱说了很多话,这让得知此事的顾秉升差点怀疑闺女为了哥哥的腿移情别恋了。
希望越大,失望后的愤怒也就越强烈。凝珮非常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始终是战战兢兢的。不过,顾公子没有让所有人失望,到第三天早晨,侍寝的丫鬟惊奇的发现,公子居然踢了自己两脚,虽然很轻微,但绝对很真实!
整个顾家上下轰动了,人人喜气洋洋:神医,真是神医呀!公子的腿有救啦!
凝珮的心里却满是疑惑:古怪,这事绝对有古怪!
第四夜,凝珮跟易性两人等晴蓉睡下之后又悄悄起身,换上短衣靠,背上宝剑,悄悄来到顾公子卧室前假山后隐住身形,从二更不到开始,等了将近一个更次,总算有结果了——一个黑影蹿房越脊而来,熟门熟路,进了顾公子卧室。
凝珮当即长剑出鞘,要进房拿人,易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悄声说:“师妹小心,来人的轻身功夫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