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传说
(等死)
一点豆灯,守着一室昏黄。掌爷静坐窗前。爆竹声中,烟花朵朵绽放,夜空里明灭的火花照亮一张清冷的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眉秀而长,利剑般飞扬入鬓,张扬跋扈却偏生不惹人讨厌;唇边噙着一丝浅笑,隐隐有些孩子般的淘气。独独一双眼,却似乎沉淀了几千年的悲伤,幽深得让人害怕。本应是倾世绝尘的人,周身却带着说不清的妖异鬼魅。尤其是他身上那穿过锁骨的断链,更是妖邪莫名。
没人看得见透明如同琉璃的他,他却冷眼看着身边的喜怒悲伤。
艾晴柔在他身边抹汗,他莞尔一笑。
自从遇上了艾晴柔,他的世界似乎渐渐地变得生动清晰起来。她的愤怒、悲伤,欢喜、愉悦,他都感同身受。哪怕只是闲着没事斗斗嘴,心情也会很好。不知是不是因为魂魄相连,他竟然有了一种无端地担心——担心如今的一切戛然而止。
心头滋生的不舍,是同生共死的友情?还是艾晴柔心中看得比天还重的“家”。
这种情愫,对他来说,是不是等同于贪婪。这命,原本就是别人的。他,有何权利不舍。
如花可以因为一句话留下,他呢?
那梨花翩翩中,是不是有他的一席之地?
曾经,他希望自己赶紧离开。可是如今,他却换过了想法。
如果,如果有可能。他情愿做一个普通的凡人,陪着她在梨花下的小屋子里,看她煮饭洗衣,看她教一堆小屁孩读书写字。看她哭,看她笑,看她小气抠门生气跳脚。等一天天的日子过成了溪间缓缓逝去的流水,霜华染上她的黑发,等有一天她睡去不再醒来。那时他再离开。
是不是到了那时,就会放下心。
这种不放心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回事。以艾晴柔的本领,只要不死,都应该可以倔强地活着吧。
桌前艾晴柔的额头上沁出了小小的汗珠,掌爷见了,不自觉地伸手去触碰。
抬起手,衣袖透过窗棂间洒落的冷月清辉,月光却又从指尖穿过。同时穿过的还有艾晴柔细软的额发。
他又忘了,触碰不到。
苦笑清浅,他放下衣袖,转头仰头看月——是啊。喜也好,怒也好,终归是别人的。他,不属于这。
明明不属于这,心里却不知不觉种下了一丝奢望。
或许,只是因为被镇压得太久,或许,他只是难舍这一点有处可去的安心温柔。
灯烛摇曳,艾晴柔满头大汗,她正在跟宝源楼的少东家隔桌对峙。宝源楼少东家抱着手看着她,眉毛在烛光下一弹一跳。桌上,是无数条这些天收上的裤衩,艾晴柔的意思很明显——米已成粥,大舅子您就快把裤头穿上吧。
谁知这少东家反正已经没了脸,也就不在乎更没脸。两条长腿在长袍下晃啊晃,就是不肯穿裤衩。他的脸色很古怪。
“我,也是妖。”他说。神色很古怪。他在观察艾晴柔的反应。
尽管艾晴柔看上去什么功法都没有,但哪怕是个傻瓜,现在都不会认为艾晴柔是个普通卖菜女。尤其是听到神奇的丸子是出自艾晴柔之手后。她是药师,竟然是个药师。宝源楼的少东家还是头次看走了眼。可是,她是药师啊,如今的药师地位极其之高,怎么会轻易现身,又怎么会跟一个普通人拜把子、炸蔬菜丸子、摆摊子,还放走了明明是好药材的灵猫?
这个女子,甚至还帮乐掌柜娶如花。
简直是不可思议。她可是堂堂药师。莫非,她为何帮助妖物?
宝源楼少主看着艾晴柔,像是在看一个绝世怪物。眼前的女子,单薄瘦弱,像是一杆翠竹。小小的身子裹在宽松的法袍里,法袍不合身,像是从哪里找来临时穿上的。肤色白皙,如果不是脸上一双倔强的眸子,定会给人一种甜美乖巧之感,只是添了这双眼睛后,竟然平添灵气。论相貌,清秀可爱,却绝不是一眼难忘的倾世美人。就是这么个人,不会功夫却是药师,而且还帮人娶一个人人喊打的妖怪。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宝源楼少东家一定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莫非对妖物的看法与一般人不一样?
她可是一个药师。
心头的这个想法竟然让宝源楼少主的心有种没来由的激动。活像是在火里行走却意外地发现有一块冰。
“我,也是妖。”宝源楼少主这么说。其实也是在赌。赌的竟然是他向来最看不起的乐掌柜的眼光。
也是妖怪,也很值钱。小姑娘自己看着办吧。如果她有二心,宝源楼少主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立刻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