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阳回到家,已经六点了。他妈已经上班去了,桌子上拿碗扣着饭菜,看样子是给他留的。他先进去看了看他爸,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呢,就问了他一嘴,“要去厕所吗?”
贺大海就说,“不急,你先吃饭。”
贺阳就知道他这是已经憋着了,也没说啥,直接就上来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将轮椅拿过来,将他爸挪动到轮椅上,推着去了厕所。回来后,他看着天热他爸又出了身汗,就又打了盆水,替他擦了擦身子。
屋子里一时间就剩下蹭蹭蹭的毛巾摩擦皮肤的声音,外面不知道谁家的电视声音传进来,好像放的是南城新闻,乱糟糟的,应该又是家长里短的事儿,显得他家特别的静。
贺大海就问贺阳,“你报上名了?”贺阳手缓了缓,又照旧动作,“嗯,分了班了,我在三班,吴文才在四班,我俩教室挨着。”
“学费呢?交了吗?”
这次贺阳的手终于停顿了一下。他咬了咬嘴唇,把毛巾放在脸盆里摆了摆,水相互击打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遮挡了他嗓音中的失落,“交了。”
贺大海就闭了嘴,没问钱哪儿来的,也没问贺阳如何应付他妈。一直到贺阳替他擦完身体,都没再说话。贺阳将毛巾扔进了脸盆里,麻利的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替他穿上,然后将一旁的毛巾被扯过来替他盖上,这才端着盆出去。
把毛巾又洗干净挂好,把盆涮干净,贺阳这才坐在饭桌前。铁盆里盖得是一份醋溜土豆丝,他妈放了不少花椒和辣椒,他吃了一口舌头就没知觉了。
这点其实挺奇怪的,他们家从他爸妈,到姑姑叔叔家的孩子,全部都是重口味。做菜花椒辣椒不要钱的往里放,酱油吃的也比别人快,可唯独他,口味淡的要死。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吃惯过。再加上他不知道是不是没随好,从小身体瘦弱,远不如贺家的孩子身体健壮,纵然长得不错,但不算讨喜,他姑还为此说过他是天生的讨债鬼,烦人精。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他爸没出事的时候,他妈还有精力给他单独弄一份饭菜,到如今,能有饭菜吃就不错了,自然没人再费那个事儿,也没人再说他。
就着大量的水吃完饭,贺阳又去看了看他爸,瞧着他不用去厕所,就跟他说了声,自己掏了三十块钱买了两个西瓜几斤桃子提着去了隔壁张骁家。张骁不在家,但应该跟他妈打过招呼,老太太一瞧见他就说衣服准备好了,然后不但将两身洗的干干净净的校服拿个袋子装着给了他,还劝他,“你别跟你妈急,她是生活逼的,她也不容易。”张骁他妈还想将水果让贺阳拿回去,贺阳赶忙转身跑了。
回了家,他还怕张骁不如他高,裤子不够长,结果发现张骁他妈已经把裤腿下的那一块给他放出来了,有些磨破的地方也都细细密密的缝了起来,看着就是旧了些,但并不寒酸。他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酸酸的。他知道家里这么困难,不该怪他妈想不到他,可有时候,他再懂事也是个孩子,他也想有点家庭温暖。
他就想到了朱骜。不过由于太没有可比性了,他自己都笑了,摸了把脸,然后从书包里抽出本书,看着就睡着了。
不过不同意归不同意,学校已经考上了,学费也交了,赵丽珍除了依旧气不顺,爱发脾气外,也没再给他冷战。贺阳每天上学前把他爸收拾完毕,放在轮椅上,顺便将尿壶放一边。中午回来伺候他爸睡觉和起床,晚上雷打不动的按摩加擦身,日子过得满满当当。
学校里,老师也没对他的旧校服表示异议,只是同学们有些看不上,开始还有些以为他是十一中初中部毕业的,结果被他原先的对头赵家勇给普及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家穷了。这年头的孩子们攀比的厉害,自然贺阳就被排挤了,不过他还不知道,他实在太忙,学习都要抽空,怎么可能听这些人的闲话?
九月中旬的一天,张敏上完了语文课,趁着还有两分钟要下课的空时间,就通知了个消息。“有企业赞助咱们学校和市一中联办了个助学活动,市一中出十个人跟十一中的十名学生结成帮帮对,有电视台进行跟拍,可以赞助三年学费。如果有需要的同学,下了课可以跟我联系一下。”
她原本的意思就是通知一下,但孩子们都要面子,这种事肯定不能课堂上说,是让他们课下找他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话一落,赵家勇突然就嚷了一声,“这事儿必须得贺阳的啊,谁穷也穷不过他啊,校服都穿人家剩的。”
全班轰的一下子就笑了。
贺阳那时候正拿着语文书看,一下子愣在了当场,他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能这么转到了他身上,他不以家穷为耻,但这样□□裸的嘲笑,将少年的尊严踩在脚底,让他几乎抑制不住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