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徊微微抬头,目光从沉重的帽檐下穿过,就看到一张鲜活明亮的脸庞。
说话的这个少女,正笑吟吟的站在旁边,一手拎着古旧的琴,一手掂量着手里的金锭子,满眼都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飞扬。她并不美丽,胸前垂下两条乌黑的粗麻花辫子,辫尾上插了几朵细碎的姜黄色小野花,粗厚的棉衣让她整个人臃肿不堪,但她的身手却显得十分灵活。
很多很多年以后,唐徊忘记了青棱的模样,却都还能想起初见时的这个笑容。她就像这寒冷冰冻的边陲小镇里漫山遍野随处可寻的小雪菊,藏在石缝山岩之下,一簇簇,一丛丛,如同在冰雪里绽放的星星。在大雪覆盖的西北山上,仍旧恣意怒放,仿佛微渺的凡人,一口水,一碗米,他们便能在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繁衍生息。
这样普通平凡的边陲少女,怎及得上仙界那些不管寒暑都轻纱高髻、明艳照人的女修,除了蓬勃的生命力之外,在修仙界中,连蝼蚁也比不上。
唐徊迅速低下了头,他有些诧异自己的晃神。
青棱掂着金子的重量,露满意的笑来。
幸好她手快一步从风离雀嘴里抢过了金子,否则落到他手里,再转到她手上,只会剩下三分之一。
雪枭谷藏在玉华山南的双杨界里,顾名思议,是雪枭兽聚集的巢穴。双杨界是出了名的险峻难行,猛兽又多,而雪枭谷则在双杨界深处,寻常人进去了,别说找到雪枭谷,能活着走出双杨界就算是幸运事了,即便是修士,在幽深的双杨界里,也未必找得到雪枭谷的所在。
在这小小的望镇之上,除了青棱之外,便再没有人进过双杨界,找到过雪枭谷,风离雀最终也只是将她推荐给眼前这个男人。
那还不如她自荐,省了风离雀那高额的介绍费。
她有自己的打算。
双杨界虽然危险,但做好万全准备,又有这个修士在旁边,倒也并不十分艰难。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高收益从来伴随着高风险。
青棱如是想着,脸上倒是没有半点担忧,反而显出一丝跃跃欲试的激动来。
“过河拆桥的兔崽子。”风离雀见到口的金子飞了,满脸都是肉痛的表情,活像是从他身上剐了两斤肉下来,连带着看青棱的眼神也充满了阴郁。
“嘿嘿。雀叔别生气,回头我酿两坛千山醉给你。”青棱望着风离雀便是讨好的一笑。
千山醉是她的拿手绝活,每每她搬出这个诱惑,总能将风离雀的愤怒浇灭。
果然她又成功了。
风离雀想起那酒的醇香冰冽,仿佛能叫人全身都埋在冰雪之中,唯独心中暖意不歇,从喉咙一直热到骨髓,即便外界再冷,也伤不动他一分一毫。酒是难得的好酒,他只要一想,便不可遏止的要流出口水。
“哼。”风离雀赶忙吞了吞口水,没叫那馋虫流到面上,他拿腔拿调地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言罢,他便一拂衣袖,沉着脸走开。
青棱望着他的背景嘻嘻笑着。
风离雀阴阳怪气的声音却又忽然间传来:“别忘了回去看看你娘。”
想起家里早已卧床不起的母亲,青棱的脸色便又一黯。
此番进山,也是为了她娘。
雪枭谷里生长有一种灵草,叫雪枭羽,形似雪枭兽背部的碧青花羽,因此得名。雪枭羽由雪山灵气滋养而生,是种难得的灵药,上次她得入雪枭谷,却苦于雪枭群聚而不敢深探,并没有找到雪枭羽,这次若能挖两株回来,对她娘的病应该会有所帮助。
唐徊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得意愉悦到兴奋激动,转眼间却又化成黯然,生动得就像在演戏,心里便想着,果然是凡人,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半点不懂掩藏。
青棱可没想这么多,她转眼间就打起了精神来,心中决断一下,便是刀山火海也难阻其步。
“喂,这位仙爷,您倒是说句话呀。不是凡女我自夸,双杨界那可是半个鬼门关,出了名的有进难出。这方圆百里内,除了我以外,只怕没有人敢进去,更别提雪枭谷了,那还是我年前进山挖草的时候无意间找到的路,我打包票,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雪枭谷的所在了。唉哟我的那个娘哪,满谷都是两人宽、三人高的枭兽,披着雪白的毛,背上一小片碧青长羽,飞起来的时候黑压压的那叫一个遮天蔽日啊。”青棱见他一直没有说话,脸上一大片阴影,瞧不清长相表情,心里也有些打鼓,怕他嫌弃自己是个妇人碍事,忙不迭王婆卖瓜地自己夸起来。
说话间,她还伸手轻轻挥了挥。
她手的阴影在眼前晃过,唐徊不悦地偏了偏头,耳朵里都是她喋喋不休的声音,只是她声音清脆,声调抑扬顿挫,听起来并不像街边吆喝的妇人,反而带着点歌唱的味道。
“我要马上能走的。”唐徊的回答简洁明了。
青棱没想到他答得干脆,反而一滞,微一沉吟便又开口:“仙爷,我得回趟家看看我娘,还得准备些东西。我们凡体肉胎不和您相比,这进了山没有个把月是出不来的,我得准备些干粮衣物路上用。”
“需要多长时间?”他问道。
“一天时间。”青棱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