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渡海在苍穹之中沉浮,宛如星海之上的浮叶。
青棱坐在船尾,已穿上一袭碧青宽袍,腰上束了紫云绫,黑发垂悬,未及绾起。
她背上的伤已经被裴不回处理好,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
唐徊站在船头负手而立,遥望苍穹星河,不知在想什么,他一身白衣胜雪,不染尘埃,似乎这千年来所发生过的一切,不过是他足下泥污,抖脚便落,未曾沾身半分。
裴不回站在楼阁之上,百无聊赖。
他看了看青棱,青棱盘着膝,脸色还很苍白,眉间苦楚却松减了不少,宽大的衣袍让她显得十分清瘦,腰骨挺直,像一柄锐利的剑。
四周寂寥,裴不回忍不住飞下楼阁,走到青棱身边。
“把你的剑给我看看?”他直接道。
青棱抬眼望他,有些疑惑。
她只有一把断恶剑。
“他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千年里修成实体。剑灵真身,那需得化虚以上的界境才有可能达到,你和他目前离这距离还远得很。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拿来我看了就知道。”裴不回看了看唐徊背影,声音不大不小,并不忌讳让他听见。
青棱想起自己伏在他肩头时,他的笑和举动。
确实很奇怪。
她心念一动,断恶剑已自行抽出,浮在她身前。
青棱与裴不回俱是一惊。
断恶剑身上原来的银黑色的剑纹,此时已然彻底变红,像血脉般爬满整柄剑。
裴不回伸手握向剑柄,断恶剑上忽然一股绵力绽开。
“别让其他人碰剑。”唐徊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对此都一语不发。
青棱代替裴不回伸手抓起了剑,立时便察觉到剑上一股凌厉的杀气。
“我先前听你提说他对自己用了分神之术,便知道他是个狠辣之人,如今看来,他对人对已,当真是够狠!”裴不回笑道,那笑里有些嘲意,“碎魂重铸术。难怪他能修出剑灵真身。”
“碎魂重铸?”青棱没听过这功法。
这名字听上去就让人不舒服。
“先把元神打碎,再重新凝铸,以达洗魂返体之效。和那分神术一样,此法存在极大的风险,稍有差池便会烟消云散,是邪门歪道急功近利的做法,他入魔了。”裴不回伸手弹出一颗晶莹水滴,水滴落上剑身,断恶剑一颤,那水滴忽然转作殷红,像血一样滴落下来。
青棱持剑之手一紧,看着唐徊的眼神复杂起来。
“碎魂重铸术除了施术之时会产生巨大的痛苦外,还会大大折损剑灵的寿元,这相当于以寿元为代价,来换得一时半刻的自由。他的寿元,已不足千年,除非他有能耐在这千年内将境界突破到天道初窥同层。但重铸之后的元神很难修炼,别说一千年,给他五千年,也未必能成。”
只剩下一千年……
青棱心如针刺,便望着他沙哑开口:“唐徊,以寿元为代价,换来千年真身,当真值得?”
“你曾与我说过,只要未涉感情,便一切随我。那么我成神亦或入魔,都与你无关,同样的,我的生死亦与你毫不相干。”唐徊沉冷开口,并未转身。
与她无关,呵……
青棱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勾唇笑了:“随便你吧。”
她手一震,断恶剑飞入剑鞘。
仙途浩渺,一千年不过转眼。
谁都陪不完这段仙途。
终究所有的路,还是要一个人走下去。
裴不回见她眸色沉敛,如这苍穹无垠,正有些感慨,刚想出声,却又听到她声音响起。
“不知道娇娘如今怎样?”
青棱已将话题扯开。
“好好的提她干什么?”裴不回脸色一沉,靠在了船杆之上,身体往后斜去,像要跌出苍穹似的,姿态洒脱肆意。
“羡慕她。”青棱倏尔一语,道出心声。
敢爱敢恨,她一直做不到。
“羡慕一个将死之人?你可不是这么悲观的脾性。”裴不回撇唇,他大抵明白青棱在羡慕些什么,调侃的语气一转又续道,“别羡慕了,尔之蜜糖吾之砒霜的东西。有就有,无就无,何需强求。”
“你说得洒脱,既然如此,你何不遂了娇娘心意?”青棱眯了眼眸,似乎在笑他,“娇娘爱你如痴如狂,和她一起有何不好。哪怕这条路走不到头,你也赚到了。”
裴不回看了她一眼,古古怪怪地开口:“和她一起?你知道她是何人?”
“什女国王族之女。”
“那你可知什女国的来历?”裴不回走回到坐到她旁边。
“天仁的边族?”青棱知道得不多。
“那是女尊之国!”
女尊?!
青棱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什女国上下以女为尊,男人只是附属品。”裴不回恨然地盯着她。
“……”青棱顿时愣了。
难怪她总觉得娇娘一开口,说话的口吻就和男人似的。
“别说我不爱她,就是我爱她,你让我如何同她一起?”裴不回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袋。要他给人当妃后,除非他疯颠了……
青棱脑一歪,疑惑着开口:“以女为尊,那便是你娶……嫁给她,成为什女国王妃,未来的皇后?”
这么说着,青棱脑海里忍不住就出现一个凤袍加身的裴不回。
那画面简直……
“臭丫头,你在笑什么?”裴不回看到青棱止不住的笑意浮在唇边,大概猜到她的想法,脸色一变,怒道。
“裴皇后……呵呵,哈哈,哈哈哈……”青棱忽然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
沙哑的声音里头,是畅快的笑。
她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肩头都跟着颤抖起来,牵到了背上的伤口,她“嘶”了一声,眉头顿皱。
“疼疼疼……”她连叫了三声“疼”,却还是没止住笑,脸上的表情半苦半乐,仿佛仍旧是初入凡间的青棱。
裴不回脸都黑了。
“臭丫头,不许再想了!”他佯怒着伸手,又想戳她脑袋,却忽觉她这笑与平日脾性大厢径庭,愉悦畅快像个孩子,忍不住就伸展五指,重重按在了她的脑袋上,狠狠一揉,拔乱了她的发。
唐徊站在船头,已然转身。
衣袖中的手已握成拳,他的脸色却依然是重霜严雪,只有眼里流转的光芒,带着噬人的嫉妒。
这样的笑,青棱也曾经给过他。
在龙腹绝境之内,她也曾欢声如歌,跟他戏语:
“师父,不如你娶了我,我们可以活好久,每两年就生个娃,过了一百年,这里就热闹了,五十个人一起找出口,一定不成问题的!”
可最后,她把这笑给了别人。
“到了。”唐徊忍不住一声冷语,打断了他们的闲谈。
青棱的笑倏尔全收,眉间笑意尽敛。
裴不回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