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送暖,飞雪迎春。又是一年新禧将至。
晨。雪霁初晴,天朗气清。
雪千寻正在窗前裁红纸,忽然嗅得一阵暗香游动,寻香望去,正见西风抱了几枝绿萼翩翩迈进屋来。
雪千寻忙迎上前,笑道:“我家花匠姑娘栽得一树好花儿,今天怎么舍得剪下这许多来?”
西风将梅花插进早备好的花瓶里,一边修剪花枝,一边道:“快过年了,我们不在这深山里闷着。等你把福字儿写好,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深院药圃之中,腹部微隆的年轻妇人正在伺弄一株最新移栽进来的绛珠草,蓦然听得天空传来熟悉的禽鸣声,抬起首来不禁微微一笑。
西风和雪千寻赶着一辆牛车,刚走到玉府大门前,便见到玉楼迎了出来。
“哥哥!”雪千寻跳下牛车道,“你们瞧见乌雅了?”
玉楼道:“方才心慈在药圃里听见雕鸣,忙催我出来迎接。”他第一眼就被西风手中托起的一瓶梅花吸引。只见其花萼青翠如碧,花瓣皎似冰雪,清芬幽婉,浓而不妖,乃是外面极少见的佳品。玉楼大喜道:“心慈最喜欢梅花的香气,看来风妹对她是再了解不过了。”
雪千寻忙举起一卷红纸,道:“喏,还有我送的礼物呢。快说喜欢。”
“当然喜欢。”玉楼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笑道,“那天我刚预备了笔墨打算写几幅春联,心慈便拦住了我,说到时候雪妹妹一定会送来。果然被她说中。”玉楼一边说着,一边接过牛车缰绳,只见车上堆得小山一般的,尽是新鲜的山珍野味。
三个人一路谈笑风生,行至内院。
伊心慈早在花厅里备好了茶点,笑盈盈道:“你们这次来,要是不住上两个月,坚决不准你们走。”
雪千寻忙摇头,道:“我们明天便要走,西风说……”
伊心慈秀眉微蹙,不等雪千寻说完,把一折菜谱举到雪千寻眼前:“明天便走?除非你嫌弃我的手艺。你瞧瞧,这些菜,明天之前吃得完么?”
一见那张罗列了几十道佳肴的菜谱,雪千寻的眸子顿时放出了光彩,咂吧着嘴点起了菜:“姐姐我今天要吃板栗烧斑鸠、酒酿清蒸乳鸽、火腿炖肘子、风腌果子狸和百花蜜露糕……”
西风赶忙拦住雪千寻:“小伊身怀六甲,劳累不得。”
雪千寻艰难地把目光从菜谱上挪开,对伊心慈道:“那我只要板栗烧斑鸠就好了。”
伊心慈笑着摇头道:“你们两个幽居深山里,是有多久没吃顿像样的饭菜了?”
玉楼痛心疾首道:“你们两个啊,既然那么不喜与外人共处,就该自己好好学一学厨艺。风妹,你把雪妹都养成小饿狼了,看来你的烂厨艺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西风淡淡道:“这个月我做火锅从未失败过。”
雪千寻扑到伊心慈怀中,泪眼婆娑道:“我再也不想吃火锅了。姐姐,我要吃小笼包!要吃酱猪蹄!”
玉楼笑斥道:“雪妹天生慧质,琴诗书画,无不悟性惊人。难道捏一只包子会比勾一卷百鸟朝凤还困难吗?”
雪千寻不服气:“虽说小笼包久攻不下,做起烧烤来我可是无师自通。”
玉楼取笑道:“唔?吃腻了火锅,偶尔来一顿烧烤也很不错。”
西风心有余悸地道:“一整头野猪,连内脏都没清理就扔进了烈火里,哥哥认为哪里不错?”
玉楼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肯留下来多住些日子?前几天我买了一个厨子,手艺虽不及心慈,但总好过你们两个野人。”
西风直摇头:“雪千寻梦里都在喊着海龙虾。前阵子锦瑟传书过来,说除夕将至,倾夜整天钻研新奇超绝的菜式。虽说厨房总会被她搞得惨不忍睹,但其出品的菜肴真可谓独一无二、冠绝天下。”
雪千寻接道:“所以西风说,不如去昆陵过年。别的帮不上,替锦瑟收拾厨房总还有用武之地。小伊姐姐一起去嘛。”
一听这话,伊心慈也顿时来了精神,道:“如此甚好。今天都腊月二十六了,不如我们马上动身去乘风港。”
玉楼道:“心慈,今天还是先留她们吃两顿好的罢,不急于这一天半晌。”
雪千寻拼命点头。
四人用过午饭,闲坐在一处谈论着携带什么东西去昆陵好。海上少见的山珍,自然必不可少。论起特别的礼物,雪千寻自信满满地拿出一个大布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摊在桌子上。是二十个桃木匣子。每个小匣子的尺寸都略有不同,上面都篆刻着娟秀的小字作为标识——“莹碧霄”、“晴翠”、“青莲流影”、“剪月”等等不一而足。
伊心慈拿起一个标注“银河听凤”的匣子打开来看,不由惊叹道:“好精美的戴冠啊,这一定是送给倾夜的,雪妹妹的技艺愈发精湛了呢。”
雪千寻美滋滋道:“我是手艺人么。”
西风不无自豪地道:“从前大家在碧沃岛那里得了十余包金银珠宝,我们隐居山林之后花销甚少,它们便成了雪千寻消遣的玩物。你们有所不知,若是叫她摘菜,片刻也坐不住;让她弹琴画画做花簪,便能浑然忘我、废寝忘食。雪千寻啊,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手艺人。”
玉楼由衷赞道:“雪妹对喜欢的事物素来执着钻研。”
伊心慈道:“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雪妹妹到底做了多少件首饰?单是送给我的那些,都要数不过来了。”
西风难掩唇角的一丝得意,故作淡然:“我每天都有新花戴。”
伊心慈说话间又打开了几个匣子,看着那些精美的发钗、头面、步摇、手钏,赞叹不已:“这二十件首饰,可谓迄今为止雪妹妹的巅峰之作了。”
雪千寻笑道:“锦瑟说倾夜爱俏,我等着锦瑟好好谢我呢。”
伊心慈道:“好了,你们快来瞧瞧我准备的礼物。”
玉楼早命家婢把东西呈了上来,还没等揭开锦盖,那清淡的馨香便飘了出来。原来是伊心慈精心调制的一套胭脂和润肤膏,里面含有数十味奇珍,极富驻颜之效。她准备了两份,一份送去昆陵,一份留给西风和雪千寻。
西风和雪千寻对之爱不释手,欢喜不已。
玉楼对这样的话题再也无法忍受,感慨道:“可惜唐非、何其雅这两个家伙都行踪不定,看来我是不得不去找沧浪笑那个苦瓜脸喝酒了。”说着,苦笑一声离去。
三人由他去。
伊心慈接着道:“西风,你又准备了什么礼物?”
西风从容取出一个卷轴,展示在伊心慈面前,道:“我画了两幅年画送给她们。”
伊心慈看着那两幅年画,揣摩了半晌,终于找到了恰当的措辞:“作为门神来帖,还是相当不错的。”
雪千寻道:“西风画的正是盖世神魔,做门神最好。小伊姐姐好慧眼,这次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伊心慈微微一怔,随即绽开笑颜,支吾道:“没、没错,画中确是两位霸气威武的神魔。至于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唔……便是努力让自己神游画外,凭借心灵深处最本源的意识去感知它的形与影、光与色。蓦然回过神来,便似乎看出神魔的气宇来了。”
雪千寻拍手喜道:“西风画得这样好,倾夜和锦瑟一定会喜欢。”
“会、会罢……”伊心慈干笑道。
西风道:“我们还准备了一样礼物,得去镇上取。”
伊心慈问:“那又是什么?”
西风道:“上个月在北冥织娘那里订制了十八套衣裳,约好了今日去拿。”
伊心慈道:“正巧,我为她特制了一瓶雪肤霜,正想派人送给她呢。不如咱们现在一起过去。”
三人来到镇上,远远地就看见“慕雅织坊”前面人山人海,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伊心慈道:“快过年了,织娘的生意真是好!”
西风望了一眼,奇道:“不对,那些人并非顾客。你们看,他们手里都捧着精美的绸缎和衣裳,却不像是买到手的样子,而是急切地想要卖给别人似的。”
三人加快脚步走到近前,随便问了一个捧着上好夹缬的胖子。那胖子有些不耐烦又难掩兴奋地道:“镇上来了一位不得了的大金主,相中了慕雅织坊里的十八套衣裳,无论掌柜怎样谢绝,都要买下来。你们都不知道,这位大金主拿出来的夜明珠啊,每颗都有碗口那么大。这种宝物……”
“呀,可别是看上我们订制的那十八套衣裳了!”没等那胖子说完,雪千寻紧张地低呼。
西风赶忙拨开人群,向织坊里挤去,耳旁听得那些商贾争先恐后地高叫:“这位金主,她家不卖,来看看我们家这套罗裙罢!”“我们家的绸缎可是本地首屈一指的,财神想要什么样式,我们的裁缝都做得出来啊!”……
还没等西风突破重围看到那神秘大金主的身影,织坊里蓦然传来一阵悠逸慵懒的女声:“你们老板若是肯将这十八套衣裳卖给我,我不仅支付你们百倍的酬金,还会替贵店将那位预订这些衣裳的顾客摆平。倘若掌柜的执意不肯卖,回头我也必将找到那位顾客,以百倍的价格劝他转让。到时候,这百倍的差价,贵店可就赚不到了呢。”
这一段话音传了出来,西风、雪千寻和伊心慈突然间都怔住了,三人对视一眼,不由得噗嗤一声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