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画里,又忆江南。往事如烟,愁绪剪不断。泼墨映出你的脸,人面桃花,不是旧容颜。再来酒一碗,江枫渔火,听雨客未眠。情为何物,情愿糊涂。不如一醉秋水长天。繁华如梦,世事看透心了然,何不如烟花三月下江南。聆听雨打芭蕉渔舟唱晚。”
这是刚才龙谦写在练习薄上的一首长短句,不合她所知的词牌,倒是贴切那幅画的意境。
是因为我的画勾起了他对故人的思念吗?否则怎么有‘往事如烟,愁绪剪不断……人面桃花,不是旧容颜’之句?
写的真好……不像是一个手握雄兵的武将所作,倒像是一个潦倒的骚客在回忆江南之春色美人……那个女孩,究竟是他什么人?为什么说再也见不着了?许思沉浸于诗意中,不觉痴了。竟然没有听到母亲在大声叫她。等她来到东厢与秋教授共用的餐厅,父亲与秋教授已经陪着龙谦将军入座了,正在热烈地谈着教育方面的问题,母亲责怪地瞪了她一眼,许思吐了下舌头,赶紧钻进厨房帮厨了。东厢是个套间,一小半做了厨房,隔出的另外大半间做了餐室。
许思看见秋太太正挽着袖子切菜,“伯母我来吧。”许思会烧菜,刀工还不错。
“喔,刚才你与提督大人谈什么呢?都说他是响马出身呢,看上去倒是有些学问的样子。”秋太太说。
“哎呀,人家可不是草莽。出生于美国,在那边念过书呢。而且,文采极好……”许思想起龙谦刚写的那首长短句。
“好了,上菜吧,都让人家坐了许久了……”许太太吩咐女儿。
许思将整好的凉菜端出去,听见秋教授正与龙谦探讨先办大学还是先办小学的问题。
“当然是先办大学了,没有大学怎么培养师资?没有合格的老师,怎么能如你所说的普及基础教育?”
“大学是培养社会精英的,但眼下更需要的是提高国民的文化素质,首先要扫盲。要让识字率超过90%。否则国家富强便无从谈起。”
“谈何容易……”
“这是必须的一步。所以我将建议新来的杨抚台筹资办一所师范学院。专门培养小学教员。学制不必长,二年足矣。但薪酬要高,不然不会吸引来学员。我没有去过日本,据说日本的小学教师薪水极高。不知是不是真的……”杨士骧接替周馥出任山东巡抚已经不是秘密。周馥已经做好了离任的准备。就等着杨士骧来接印了。
“德国人的基础教育办的极好,要是朝廷出台一部义务教育法就好了。德皇真是有远见……”说话的是许文夫,看见许思端着食盘出来。“哈,菜来了,咱们边吃边聊。”
许家的家宴菜肴量少,让龙谦有一种不能放开用的感觉。但颇为精致。一眼看过去,龙谦便晓得许太太上的都是家乡菜,比如盐水鸭,水晶肴蹄,都是典型的苏州菜。酒也是江浙的名酒,绍兴女儿红。
“不知将军吃不吃得惯。闻听将军祖籍山西,我特地准备了山西老陈醋。不过,将军的口音倒是像在京师待了多年。”名士都以方言为荣,许文夫放洋多年,仍是一口软绵绵的江浙话。
“龙某一介武夫,哪里还挑剔什么口味?当兵的嘛,吃饱为原则。”龙谦哈哈一笑,“再说龙某久居海外,地道的山西菜味道如何,龙某也说不准了。但夫人的手艺一定是顶呱呱,且不说味道如何,便是这色、香二字是当之无愧,哈哈。”
“将军谬赞了,”许文夫陪笑了几声,“不过,若论菜肴之精美,便是法国,也要瞠乎其后。这也算吾国为数不多的骄傲吧。”说着端起古朴的陶罐,为三人倒上女儿红。
“久想听听将军对于时局的高见了,”秋慕春端起酒碗,“龙将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认为孙文那帮革命党会成事吗?”
“为什么问这个?”龙谦回敬秋教授,将带着甜味的酒液一饮而尽。
“自甲午之后,天下汹汹,人心思变。朝廷之维新看不到希望,自然将目光转向了革命……”秋慕春压低了声音,“便是前些日子,因朝廷畏惧日俄,在关东搞出什么局部中立,惹恼
许文夫没想到老友如此地直接了当。
“要我看,难。”龙谦也直来直去。
“为何?”
“在中国,不解决农民问题,就不可能真正解决中国的问题。孙文利用人心厌清的大势,或许可以成功,但必不长久。”
“这我就更不懂了。”
“因为孙氏所依仗的都是失意地主,资本家出身的知识分子。很简单嘛,孙文的势力在海外,这年头,什么家庭才有财力将子弟送出国求学呢?”
“农民问题如此重要?”许文夫追问道。
“龙某管见而已。”看到许思端着热腾腾的菜盘进来,龙谦便住了口。
“清炖鸡孚”许思轻声报出菜名。
“啊,话题扯远了。咱们吃菜,吃菜。”许文夫用筷子点着新上的菜肴,似乎不愿意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也好。”秋慕春自饮一口道,“文夫老弟是我至交,不止一次说起将军的开明及远见。那天听了将军关于办好大学的高见,真有拨云见日之感。‘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真是办学箴言。可是,秋某认为,朝廷是不会允许这样办大学的,您说是吗?”秋慕春目光炯炯地看着龙谦。
“为什么不会?”龙谦微笑着看着秋慕春。
“‘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大学很难出现在**制度下。只有推翻**,方能实现‘开放包容。兼收并蓄’。我说的对吗?”秋慕春又将话题转入政治的渠道了。
许思端盘上菜,目的是借机听一听龙谦对于时局的看法。盘子全部摆上桌,她却立在父亲一旁未离去。秋教授犀利的问话她都听见了,很想听一听龙谦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