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应是,撒腿儿跑开办事儿去了。
记得很小时候他生辰宴上醉过一次,还闹的惊天动地,从此以后他便滴酒不沾,只因着每次喝酒都会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蒋煦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落在方沉碧脸上的情景,连他自己都奇怪,原来记忆也能深刻到如此程度,像是刻在他心头上一样,总也没办法抹掉。
蒋悦然边喝边等了快一个时辰就是不见方沉碧回来,一壶酒眼看见了底儿,头也有些晕晕乎乎,翠红旁侧伺候着,劝道:“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三少不如先别等了,左右明儿您也不走,白日见了不更好?倒也方便的很。”
蒋悦然打了几个酒嗝,眯眼瞧这翠红:“怎的,你们可是怕了我夜半里过来坏了你家小姐的名声不成?”
翠玉自知失口,忙道:“三少这歪理儿挑的有够恼人的,谁哪里说了这话了,我不过是多事儿的给您出个主意罢了,瞧您说的。”
蒋悦然笑:“当真不是为了这码子事心下里没底儿,套我话儿??”
翠红假笑的别过眼,心虚道:“少爷多心了,自然不是。”
蒋悦然自是心里清楚,无举轻重道:“是也好,不是也好,这倒也难不倒我,坏就坏了,只管着我自己担着罪名儿就是,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这话说的翠红心头一惊,笑的格外僵:“三少这会子肯定是喝多了酒,又来打趣我们主仆了不是。”
蒋悦然突然扭头若有所思道:“打趣你倒是有点意思,打趣方沉碧绝对是自己找气受。”说罢不打算再接着往下说,岔开话题道:“记得我临走时候跟你们交代的话吧,五年过去了,你们可是都做到了?”
翠红笑:“三少交代的事,自是做到了,做不到三少也饶不得我们。”
蒋悦然晃了晃酒壶,叹道:“酒壶空了,翠红你去给我再弄一壶去。”
翠红不敢,几年前醉酒闹事的旧事还历历在目,她哪里有胆子敢再给蒋悦然喝醉一次,遂道:“少爷别喝了,酒喝多了伤身。”
蒋悦然支着胳膊撑在桌子上,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不知所言的说了一句:“你家主子这几年可是过的舒坦?”
翠红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楞住不出声,半晌赶紧应声道:“舒坦倒也说不上,整日忙着府里上下的大小杂事,还得应付夫人太太的就都是烦心事儿,另外许是小姐自己心里也有自己心思,总之我这做奴婢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哦?什么自己心思?”蒋悦然放若无意的问。
翠红也不愿多说,敷衍道:“我哪里知晓小姐的心思,若是有这脑子精神我也坐上总管的位置了,话又说回来,但凡人心里头藏了些什么,旁人看也看得出,可少爷让我猜,我可猜不出来,少爷切莫为难我。”
蒋悦然又道:“再过几日就是她满十五岁的生辰了,按理算也是件大事,你家主子没多说什么过?”
翠红不敢多说怕惹事,遂摇头:“小姐一向话少的很,平素也不跟我们谈心说闲话,我们家小姐都是心眼往心里头长的,瞧哪里能瞧得出门道儿来呢。”
蒋悦然闻言笑出声来:“这话说的真是贴切,你家主子平时就真的是这个样子的。”
翠红也跟着笑起来,想了想顺口问:“少爷,我听人家说,说您在京城里结识了首富刘家,日后可是要做刘府上的姑爷了可是不是这回事?”
蒋悦然抿嘴:“是的话,你家小姐是不是乐得当过年收花红了?”
翠红只笑不答话。
又等了一阵,方沉碧还是没有回来,蒋悦然心里也是略路失望,又吃了碗解酒的蜜水就起身打算离开,因着卓安在前面忙着也没跟来,于是翠红本打算送他回自己院子,可蒋悦然非要自己吹风醒酒,翠红拗不过只好由着他自己走。
可翠红终究还是不放心,生怕路上出了岔子不好交代,只能远远的跟在后头。蒋悦然走的十分缓慢,夜半风凉,一出门酒就醒了一半,脸上总凝着的习惯性笑容渐渐没了踪影,他越走越慢,每一寸花草美景都勾起他心里藏了很多年的记忆,直到出了梨园,走进那条窄道,他突然住了脚步。
当年就在这里他用雪球偷袭跟马文德进府的方沉碧的,他觉得自是是举世无双的厉害,而方沉碧的一双眼彻底的勾住了自己的魂儿,那时候的一点一滴就似皮影戏一样,历历在目的清清楚楚。
他叹了叹,再继续往前走,刚抬步,便见方沉碧正往这面过来,蒋悦然突然倒退几步,躲在一株矮树后头,隐了身子。
翠红也在纳罕,怎的一个没留神,蒋悦然就一下子从她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急坏了,想着快点赶过来看个究竟。她没走几步,见对面有人走近,再一瞧方才认出原是自家主子。
方沉碧正走着,才刚经矮树附近,突地从里头钻出个东西来,她没防及也没看清楚,结结实实的给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歪,险些从石板路上栽到旁侧的泥地里头去。却不知被什么人及时挽住了腰身,她晃了几晃终于站稳了身子。
方沉碧惊魂未定,只管觉着自己胸口里的心快跃出从喉咙里一样,心下里便生了怒气以为是谁又在作弄人。
她感知自己正被那人揽在怀里,紧着闻到一股子甜腻腻的果子酒味道,和属于男人所有的宽而暖的胸膛,还有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他轻声问:“方沉碧,我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厉害?”
“蒋悦然……”
可方着实被蒋吓坏了,过了半晌心太跳的厉害,腿还有点发软,只管对这蒋悦然瞪眼,再说不出别的话出来。
看见蒋悦然那双笑意粲然的眼,再想到日后种种,她的心里头便生出说不出滋味的苦涩出来,定定看了蒋悦然几眼,眼中分明还有不甘与挣扎,却也只是极短的一瞬犹如浇了水的炉火一样,渐渐失去光彩与精神,清清泠泠,又变成那个一尘不变的方。
蒋悦然最不喜如此,他总觉得方沉碧并不是个带着面具活着的人,她的冷清是从骨子里头渗出来的,可冷清不代表没心,眼下方沉碧这一转眼看蒋悦然,他便觉得她就似打定主意从此要戴着一副面具对着他,就如同对待别人一样。他不要她这样对他,他容不下。
“怎的了,五年你见了你没话跟我说?”蒋悦然浅笑,话间带着一股子淡淡果子酒味道,那双眼勾魂儿似的,紧盯着方沉碧的脸不放。他再不是当年那个霸道又强势的孩子,用一种接近于霸占的方式看她,就似她是他的所属一样,不容方躲闪或是不顺从。
方沉碧感知蒋悦然的手还固执的揽着她的腰身不放,顿觉尴尬,遂挣了挣,道:“三少倒是孩子心性了,大半夜的藏在这儿吓唬我,我这功夫不恼是见了你这是才回来的,不好给脸子瞧,若是下次还敢,我也要不客气了。”
蒋悦然不依,不管方沉碧怎么挣扎他就是不乐意放手,她紧贴他胸口,身体的温度热滚滚的隔着衣料传到她身上,像是带着火烫着她的肉一样。
再抬头,那个当年只是稍稍高出她一点的男孩如今已经高出她一个头不止,到底是长成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了,而她也只是个女人而已。
蒋悦然虽是没说话,却也红煞了一张俊脸,若不是天黑,可却是要让方沉碧给笑话了去。这是他第一次抱住一个女人,用男人的心态抱住一个自己爱慕的女人,他不想隐藏对对方的感情,至少在没有不相关的人在,仅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不愿意再隐着藏着。
从前是怕自己不够能耐,怕有人为难,怕有人利用,现下他虽不至于一手遮天,可单单是顾全他跟方的生活已是绰绰有余,这也是他这次一定要回来的原因之一。
很多东西他可以丢弃,就算是他爹这次撒手人寰蒋家的东西一分一毫也不给他都没关系,只要他能带走方沉碧就好,这就是他最大的收获,也是最终目的。更是这五年来他能听话的留在京城跟着学经验不踏家门一步的原因,他坚信,要么不回,要回,一定得给方沉碧一个交代,也算是给自己这么多年的那个心思一个交代。
“方沉碧,你觉得蒋家可是好?”蒋悦然倾过身子过来,贴着方沉碧的耳边问。
“你且先放手,这里常有人走来走去,小心给瞧了去,事儿不会少,你还嫌现下风波太小?”
蒋悦然不以为然的笑道:“五年了,你还是没变,既然性子没变,可别装出对付马文德和我娘的那套来对付我,你只管跟以前一样就好。”
说罢紧了紧手臂,更使得方沉碧不得不朝他贴的更近。说到底蒋悦然也只是个才满十八岁的年轻公子哥,又是从没近过女色,逢着揽到自己爱着的女人在怀里,哪能还有坐怀不乱这么一说,可他倒也没什么歪念,只是想这么紧紧的抱着她就觉得满足,这是多少日日夜夜他心里念着的想着的,如今真的做成了,倒是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激动,身子微微发颤。
“蒋悦然,你疯了。”
方沉碧终是恼了,她不否认她也对蒋悦然是真的有一份难以说出口的情感在心里头的,可现下见蒋悦然这般举动,只会让她觉得是他在京城这五年里学坏了主意,惯了跟些女子动手动脚,现下也拿了她当作这角色逗弄,怎能让她不恼火。
“方沉碧,当年我走的时候,你从后门走出来送我我就知晓,你心里有我。”
“三少……”话没说完,蒋悦然又打断:“既然你心里有我,我也心里有你,蒋家也没什么你留恋的东西,不如跟着我走。”
方沉碧闻言怔住,她不知道蒋悦然重逢之后第一次面对面便会说出这些话来,只觉得一瞬间突然不知怎么思考,不懂该怎么回答。
“再过几日你便过了十五,若是跟着我哥,我也不会容你犯傻,我这次回来万万不是来分蒋家家财来着,我哥也好,我娘也好,他们若是要,尽管都拿走就是,不给我分毫也无所谓,我本也不是冲着这个来的。”
方沉碧沉默半晌,心中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楚,只管道:“也不知犯傻的到底是谁,该着你有的东西,你缘何不要?”
蒋悦然笑道:“我不要,带走你我就算两清,我最不喜这般,拿会喘气儿的大活人跟一堆铜臭银子儿比着来说话,可这是我们蒋家向来的方式,我跟他们办事也得按着这个规矩来不是。尤是我哥,一钱一两都必然会争个你死我活,我跟他计较起来,多半也得用银子说话,他若卖你,我自是方便很多,可你别这么看,只当时我跟我哥两清就成了。”
蒋悦然闻言,不怒反笑:“恼了?恼了好,你能憋气儿倒是说明你心里头真真想这事儿了,我倒是还愁你跟以前一样,把我当个孩子看待。方沉碧,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蒋悦然了,可我希望你还是以前的方沉碧。”
说不感动是假,可方沉碧太清楚了,事情远没有蒋悦然想的这么简单,蒋家是一个乱线缠的一团,便是看见了线头也不见得就真的能理顺了,分清了,而至于蒋煦这人的性子,她也更是心里没底儿,有时候他的固执与金钱无关,他是喜着看见别人难为的人,好似这种扭曲的快感能让他的自尊心从他卧床的一开始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慢慢方沉碧瞧着然蒋悦然,第一次认真的带了股子厉气儿,似乎不再如从前那般敷衍,反是较真儿的很:“三少这话说的可要付了责任来,五年前还是个孩子,管你说了什么好的坏的,懂分寸或是不知深浅的,谁都可当成戏言来听,便是你做不到,只是口出狂言,亦不会挑你不是。可如今少爷已是掌了几家铺子的主子了,话出口之前,得先经脑子寻思寻思,也不是什么话都可顺口胡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