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然啊……”大夫人见了自己儿子,顿时悲从中来,上前抚了抚儿子的头,叹道:“我的儿啊,娘的心思你以后肯定懂,谁跟谁都是过一辈子,你的一辈子也不是非方沉碧不可的。你这么糟蹋自己,方沉碧也不会再是原来的她了,这一夜过去,你们之间的缘分也算是尽了。其实你们到不了一起也不见得是坏事儿,以她的性子日后断然不可能容你再娶,难道你还能真真的一辈子就守着她一个不成?娶妻纳妾总得要寻些乖顺听话的女人进门儿,那些别扭的少招,不然日后你难过的清静。”
大夫人见蒋悦然半点反应也没有,接着道:“娘也只剩你一个能事儿的孩子在了,这几十年,你是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且不说别的,就当是我生养你一次,无功也有苦,你只当是报答我这恩情,也万万得听了话,不然你让娘怎么活得下去?”
从头到尾,蒋悦然不发一声,连头也未曾太过一下,始终维持原本的姿势,仿佛死了一般,毫无声息。屋子里头死气沉沉,谁也没再开口。
不一会儿,门外的丫头报来:“夫人,二少刚回来,现下进了院子了,正找您呢。”
大夫人应声,又转向蒋悦然,道:“我这话说不听,便让方沉碧亲自跟你来说,如果你到时候你还不听,也别怪我对她做些什么。”
话音儿刚落,蒋悦然突然动了动身子,他僵硬的抬起头,一双眼血红血红的,俊脸毫无表情,张嘴开了腔:“我要见方沉碧。”
马文德是跟蒋渊脚前脚后到的,他刚转过街角就看见蒋府门口挂着红灯笼,就这么的心口突然一紧心里突兀的慌起来。等着马车一停,马文德赶紧从车上跳下来,急急忙忙的往府里跑,因着没留神儿,跟门槛绊了一跤,摔的下巴流了血。
等着进了院子,见到丫头就扯了问:“府里这是什么好事儿还挂了灯笼?”
丫头笑道:“恭喜马大管家了,您家的方小姐昨儿进了大少的屋子了,这会儿子我们正预备东西,待会儿新媳妇要出来见亲。”
马文德手里的包袱一下落了地,整个人傻住。前后这么一合计,顿时心里透明透亮的,原是这么一招,到底还是他算错了。
“沉碧,沉碧啊我的沉碧……”马文德念叨叨的踩着包袱就奔了出去,丫头一头雾水,还是为马大管家出了趟门儿,回来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一样,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话。
马文德半路里给大夫人的人拦了去,又找去说了半会子的话,等着从屋子里出来,已是颓然无力。他拖着步,往大少爷的院子里去,一步步的灌了铅一般的沉。
方沉碧起的早,这日她穿了件桃红的衫子,秀发松松挽着,大夫人遣人送来的首饰她只用了几只珍珠卡子,身无余物,却是显得那般光艳慑人。
她扶蒋煦起身净脸漱口,帮他换衣穿袜,那神色与从前一般,宁心静气,好像是完全的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之间,谁都影响不了她。
蒋煦执拗的盯着方沉碧,道:“从这日起你该唤我什么?”
“少爷。”方沉碧道。
蒋煦咧嘴:“从前你是卑微的童养媳,你理应唤我少爷,如今你进了我屋子,算我们圆了房,你该改口了。你重新回答我,你该唤我什么?”
“夫君。”方沉碧轻声道。
蒋煦喜道:“再唤一边。”
“夫君。”
“好。”
方沉碧从屋子里将水端了出去,宝珠刚巧从外面进来,忙迎了方沉碧手里的东西,她看方沉碧,心头划过异样的情绪,犹豫着不动。
“有事?”
宝珠摇了摇头,随即又道:“我有话想问你……想问少夫人。”
“什么话?”
“您……”几欲出口的话还是说不下去,宝珠咬了咬嘴唇,扭过身往外跑:“没事儿了。”
宝珠这一转身倒是跟要进门的马文德装了个正着,一盆水洒了一半儿,宝珠吓坏了,刚要开口,只见马文德根本没理,扯着方沉碧的胳膊道:“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后院儿没人儿,两人站定了,马文德忙道:“大夫人逼你的是不是,你也不乐意是不是。”
方沉碧轻声答:“表舅舅,过了昨夜如今再说这些都成了没用的话,不提也罢。”
马文德见她这样子,急的直跺脚:“你说你怎么不拖一拖,我让卓安先行一步,也给三少修书赶回来,你说什么也得再拖一阵子,哪能就这么认了,你倒是精明过了头儿,犯傻了?”说罢,又自言自语起来:“不行,说什么也不行,你这么是害了三少也害了你自己,大少也不知是还有几日的好光景能活,你这下半辈子就得搭进去,你赶紧跟我走,就算是把你们偷送去出也好,总不能坐以待毙。”
方沉碧闻言苦涩一笑:“表舅舅为我好我知道,可如今,我已经走不脱了,我和他这一走,还不知道多少人遭殃,马嬷嬷不在家,翠红和方梁也一去不回,欠着那些银子官府不会放过蒋悦然,李家更是不回善罢甘休,蒋家会因此赔得家破人亡,到时候,连方家也不会有好下场,我跟蒋悦然亡命天涯的过一辈子?就算我乐意,他呢。”
方沉碧弯弯嘴角,望向蒋悦然那一处院子方向,又道:“您放心吧,我不会在蒋家待上太久,总有一日我会出来的,只是现在我还不能走,能做的,我还没有做完,便是后路也罢,我总要做踏实了才能离开。还有就是蒋悦然,他的命运握在我手上,这一次,我也可以给他很多,也不是只有他可以护着我的。想斗,他手里有的资本还不够,如今他被套牢,再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如果让他为我废了一辈子,我也不会安心。就等那么一日吧,等他真的可呼风唤雨,他才能做他想做的一切。”
马文德叹了又叹,心里也清楚让两人就这么逃走根本不现实,冷静一寻思,到底还是方沉碧这功夫沉得住气,于是便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道:“天意弄人,唉,老天爷不成全苦了谁呦。”
方沉碧扶了碎发,应着晨光熹微的光影下,轻声问:“是让我去见蒋悦然是吧,我去。”
门被推开,蒋悦然站在窗边,一声不响。方沉碧端着东西,站在他身后顿住脚。
“吃点东西吧。”
蒋悦然的身子一颤,他扭过身,抖着看向方沉碧,眼眶胀的发红。
“为什么答应嫁过去。”
方沉碧放下碗,走过去扶向蒋悦然的身子,他执拗不动,她从他淡淡一笑:“因为我想嫁过去。”
蒋悦然闻言这一句,顿时死死钳制住方沉碧胳膊,怒道:“那你对我的感情都算作什么东西,你到底那我当做什么?你说。”
“当成一个孩子。”方沉碧吃痛,却仍旧含笑看他:“现在的你只是孩子,你想保护我,可你做不到,因为你尚且还需要别人的保护,又何谈保护别人?而我等不到你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蒋悦然,不是我不给你时间,而是时间不等你我,我既是已经想透了,你何必还执拗不悟?”
蒋悦然听得这一字一句出自与方沉碧的嘴,就像是自己吞针一般五脏巨疼:“好啊方沉碧,你早是认了这命了是吧,既然如此,何不早让我死了这心,不管我愿意与否也落不得埋怨你,如今你如此待我,让我如何不恨你?”
方沉碧敛目,伸出手帮蒋悦然整平衣领,淡语:“恨吧,如若你恨我,就带着这恨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起来,蒋悦然,如果有一日,你真的可顶天立地可呼风唤雨,也许我也会恬不知耻的缠上你,求你施舍。可现在的我,只想要一份安稳,做对我有利的选择,也成全我的念想,仅此而已。”
她抬眼看向他,深情而清醒,道:“便是如此,今日我选择的人不是你,你可以恨我无耻,恨我卑鄙,但你没有资格指责我分毫,只因为是你没有保护我的资本,于是这一日才有这样的结局。”
“方沉碧……”蒋悦然微微眯眼,喉咙哽咽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他看着她,模模糊糊的,像是个影子融在水中央。他僵硬的伸出手,顺着方沉碧的脸颊探了过去,冰凉凉的指向她眉心,克制又隐忍的道:“你这个……无心的女人……我……恨你……”
字句出口,男儿泪落,滴在她整平的衣襟上,印成一滩,他的手指滑过她眼角,曾是得意俊然的男子早是泣不成声。最后一眼,竟不知看的人缘何蒙了一层红雾出来,蒋悦然咬唇,甩身离开。
方沉碧只道是乍然心口给人挖去了一个坑,空洞的疼。她愈发忍不住疼,弯□去,死死用手扣住胸口,疼的额头生出一层细汗来,她掩住自己的眼,翻来覆去的念叨:“会好的,都会好的,会的……”说到最后,声音弱的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见亲的过程十分简洁,不过是奉茶请安,方沉碧是蒋煦的妾室,身份不高,得跟蒋家每一个少爷跪下敬茶。
从老太太到每个夫人,一圈下来轮到在座的三位少爷。
蒋渊笑接茶,受拜,说了些吉利话。等到轮到蒋悦然面前,方沉碧努力屏住呼吸,垂眸去不去看他。丫头递过茶杯,方沉碧跪在垫子上,将茶举过头顶,道:“三少请用茶。”
蒋悦然怔怔坐在位上,不说话也不接茶,众人面上都是疑惑丛丛,各个面面相觑,场面格外尴尬。
“三少请用茶。”方沉碧已是手心生汗,就怕蒋悦然这闹起来。
“悦然,你倒是接茶,让新媳妇跪的久了可是不仁义了不是。”老太太坐在位置上笑道。
大夫人也是急了,忙跟着道:“卓安还不帮少爷接茶。”
卓安醒过神儿,刚伸手就被蒋悦然拦住。蒋悦然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方沉碧身上,他木然的抬袖接过茶杯,也不曾喝一口,而是就地倒在方沉碧面前,冷声道:“这茶当祭给死了的人。”
方沉碧身子一定,朝蒋悦然拜了一拜,随后起身挪向他身侧的蒋家祝敬茶。
蒋家祝到底是个孩子,看不出什么端倪和马脚,只管接了茶,高声喊道:“娘,我这大嫂子长得真是好看的紧。”
一时间在场竟无人接话,各自心头都是别样滋味。
这一晚的宴席摆了许久,主席的人本该是蒋煦,可蒋煦身子孱弱不堪,吃了几口茶,说了几句话就跟着被人掺扶着回了去。
大夫人瞧着蒋悦然虽是失魂落魄的,倒也不像再闹出事儿出来,她心里也盘算着方沉碧的本事儿果然是大,蒋府最难摆平的蒋悦然倒也给弄的服帖,单说是刺激他也不会有这结果,到底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能让蒋悦然心甘情愿的死了心?
因着蒋悦然这一关摆平了,大夫人反倒敢放开手脚把这喜事儿做大,见了蒋悦然一杯杯的喝个没完她也不想拦,罢了,总得让他有个发泄的口儿,不然得憋坏了孩子。
过了会儿,刘婆子面带喜色的小碎步跑过来,贴着大夫人的耳朵道:“夫人,我那面都安排好了,该喝的该下的都做好了,人早就等在屋子里了,我也查过,当初我们都想岔了,她居然还是个完璧。”
大夫人抬手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不由得蹙了眉,小声道:“以为当初还有个念想,谁知道这事儿竟是这般阴差阳错,不成,若是容着悦然他日回来京城,就这一辈子都没望了。”
刘婆子跟着点头:“既然如此,那夫人的意思是……”
大夫人横下一条心,道:“左右也不会比这更坏的结果了,既然做了就做到底,就赌这一把,只等着药劲儿上来。”
刘婆子道:“小姐那里倒是已经成了,只是少爷这里……”
大夫人道:“东西我早预备齐了,当初以为用不上这东西,还偏是让我给猜着了,你这就回去拿,支开茗香,至于卓安,不过是个草包,唤他赶紧过来,就说少爷醉了,扶着回去休息。半路里送去我那边的偏方去,对了,别忘了把翠红招了来。”
刘婆子一寻思,似乎有了眉目,忙点头道:“成的,我这就去办,马上给您信儿。”
大夫人点头,等着下人走过来,吩咐:“窖里有坛子烈酒,你给三少端一壶去,快去。”
等这一切都预备好,蒋悦然早是喝的就快要不醒人事,酒席闹得正欢,卓安急忙忙的赶过来接人。他背着蒋悦然一路往回走,只听蒋悦然恍恍惚惚的哭着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少爷……”岔道里出来几个人,朝着卓安道:“快些带着少爷去我们夫人院子里,夫人听说少爷醉了,要自己照顾着。”
卓安亦没有多想,跟着把人交给那几人,跟着就去了大夫人的院子。
蒋悦然被送进屋子,卓安就给大夫人叫去说话。等着卓安走了,刘婆子从食篮子里头端出一盅东西,随即又遣退了所有下人,自己亲自伺候床上的蒋悦然。
汤水给一点点的喂进蒋悦然的口中,屋子里的灯火暗淡恍惚,衬得床上的男人俊美无匹,他躺在那里不停的翻来覆去,嘴里念叨的都是方沉碧,刘婆子见了也是不由得跟着动了心,不禁叹道:“少爷您这是何苦啊,注定得不到的东西。”
约莫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到了,蒋悦然开始越发的不安起来,他拉着自己的领子,面目晕红,似乎热得很,刘婆子见药劲儿该是起了,也是时候了,赶紧起身出了屋子。
不多久,从院子的侧方里有人抱着一卷东西偷悄悄的钻进了蒋悦然的屋子,明月看不真切那一卷东西究竟是什么,可她瞧见扛着东西的人正是老爷身边伺候的曹方。
明月心里暗忖,这大夫人的功夫算是做足了,这等城府手段怕是她们五夫人段时间也达不到的,看来要下手从这些下人身上算是不可能了。可她奇怪,那一卷东西到底是什么,看来像是被子里裹着个人,可不见头也不见尾,着实分辨不清楚。
她留了个心眼儿,暂时不打算走,想看个究竟。
等着曹方把东西放到床上,刘婆子忙遣他出去。蒋悦然的衣物已经给褪的差不多,只剩里衣里裤。刘婆子倒是也不觉得害臊不合适,蒋悦然是她一手带大的,如今也就当个自己儿子看待差不多。
蒋悦然扭动身子,不停的拉扯衣服,呼吸愈发的沉重起来,刘婆子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把曹方扛过来的东西展开,被子被拉开,里面居然躺着个赤/裸全身的女人。
刘婆子见了昏昏然的方沉碧,又看看蠢动不安的蒋悦然,更是百感交集。她叹息着抽调被子,将两人凑在一起,再看一眼,嘟囔道:“这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可有过这一夜之后,你们就就此分道扬镳吧,唉,孽缘啊。”
她起身,将帐子全部拉拢,隐约还可见里面的蒋悦然已经支起身,朝着身边的方沉碧摸了过去。很快两个人就缠做一团,刘婆子不好多看,摇摇头,转身出去了,随手用锁封了门。
等着刘婆子走远,明月见左右没人,轻手轻脚的绕了过去,贴着窗根儿听起来。仔细一听,不禁羞煞了一张俏脸,她以前一直伺候来凤,她知道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是什么,而那声音更是听的她身子一阵凉一阵热,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在烧,脑袋就快要爆了。
不敢多留,明月忙趁着没人溜回去报信儿去了。
大夫人坐在屋子里吃茶,见刘婆子满头汗的回来,若无其事的问:“成事儿了?”
刘婆子赔笑道:“夫人放心,绝对是成了事儿的,方小姐虽然是未经人事,可我们少爷应该是有经验的,我出去时候瞥了一眼,成了的。”
刘婆子朝旁侧瞧去,竟见卓安也在场,他跪在一角,抽泣着正哭的欢。
大夫人撂下茶杯,道:“卓安这不说了,悦然竟然至今还没碰过女人,这个一根筋儿的东西。”
刘婆子闻言,道:“夫人别担心,这事儿也不用教,天生都会得。”
大夫人又问:“她几时能醒?”
刘婆子掐指算了算,答:“约莫也得等到明日天亮。”
“大夫给开的方子可是之前就吃了?”
刘婆子点头:“下午时候就吃了,说是要过两个时辰就可以行房了,而且很有可能催的不止怀上一个。”
大夫人轻叹,眼色略有暗淡,道:“但愿能怀上,成败在此一举,可千万别让我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