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扯到了棉布,孩子疼得有点咧嘴,但还是兴奋的朝着蒋悦然笑道:“我娘说只要我听话,好好喝药,好好睡觉,一睡醒就能看见三叔,我娘果然没有骗我。”
蒋悦然无奈笑笑,摸着孩子的头,道:“你得快点把病养好,三叔可不喜欢病恹恹的孩子,男孩子就得壮壮的到处跑跑闹闹,病歪歪在床上的不是男人。”
蒋瓃熙生怕他三叔不喜欢他,忙坐直身子扭头朝身后的母亲道:“娘,我要好好吃饭好好喝药,我要早点好起来,不然三叔要烦我了。”
正说着,门口传来敲门声,门外马婆子的声音响起:“沉碧,御医过来给瓃熙瞧病了。”
说着,门被推开,老太医挎着药箱进了屋,身后还跟着裴非和马婆子一行人。
老太医也就是寻常给孩子继续把脉瞧瞧情况,又翻了翻孩子后背的衣裳看看烂疮的地方有没有变多,衣服被掀开,孩子立马疼得直缩脖子,贴着烂疮的白棉布也不多久功夫就黏成黄黄红红的脏东西,干了之后就像是桨过一样,孩子疼,疼得方沉碧皱紧了眉头,疼得蒋悦然的手握成拳头,好像得了什么隐疾一样,抑制不住的发抖。
裴非见着这一幕,心头上泛出的是不自知的不痛快感。但他也似乎越来越明白了些什么,瓷白的脸上只有淡淡的冷色,他不看其他,只盯着方沉碧的模样,表情略略有些古怪。
但此时的蒋悦然显然没有心情和时间顾及其他,满心只是对自己儿子的心疼和愧疚,而一旁的马婆子也是一样心情,瓃熙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说是跟自家的孙子看待无异,毕竟在她和马文德心里,早是把方沉碧当成自己养的亲女来看了。
孩子疼的龇牙咧嘴,却就是不哭,分明已经难受到眼眶都跟着红了,但也只是忍着,他可怜兮兮的瞧着身边的蒋悦然,那幅想撒娇想哭却迟迟不敢的样子更让人跟着可怜他。
不一会儿功夫,老太医收了手,接过马婆子手里的干净棉布擦手,也就是前后那么一寻思,想也没多想,便朝着方沉碧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沉碧点点头,方才起身,却被蒋悦然一把按住,轻声道:“你陪着瓃熙,我去。”说罢伸手,轻轻揉了揉蒋瓃熙的头,朝他笑笑,嘱咐:“听你娘的话,三叔一会儿就回来。”
许是孩子因为见到了三叔,就显得特别的有精神儿,勉强摇了摇自己的脑袋,示意听话。
蒋悦然提步跟着老太医出了门儿,马婆子也紧随其后去给瓃熙熬点肉丝粥补补身子骨。转眼,屋子里就只剩下方沉碧和裴非两人。
裴非站在门口边儿,静静的看着方沉碧微微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将那双潋滟无双的风华之色掩在一片阴影之中,他看不见她眼睛里的情绪,只感到阳光从她身后透过来,将她密密的包裹在那一片亮的刺眼的光晕里,就像是仙山神境里的飞仙一般,实在太过不真实了。
“孩子跟他三叔还真是亲近。”
方沉碧闻言,手一停,微微支起身子,轻声道:“从小到大见他三叔最疼他。”
裴非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似乎不信,道:“瓃熙的病拖不得了,若是如了悦然兄的意思回去河源县,怕是孩子的命要交代了,也不管是他三叔多喜欢他舍不得他,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我都觉得你要留下来把孩子的病瞧好再走。”
方沉碧闻言抬头,看了裴非一眼,这一眼便知晓裴非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一样,裴非见方沉碧正眼看自己,便鲜少的带了一丝微笑,接着说:“悦然兄刚在外面的时候说的坚定,我还以为孩子要等看好了病在走,现下看来可能真的要走了,也觉得不太妥当,毕竟孩子的病是最重要的,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方沉碧心神一定,也不知为什么觉得今天的裴非的确有点奇怪,便点头,道:“这自然是最重要的,只是在府上叨扰已久,又没什么可答谢裴公子的,偏偏还处处为难麻烦,也绝对不好意思的。”
裴非眉目轻扬,语气很淡道:“无妨,裴家家大业大的,了了无妨,只是到时候也有需要你来帮扶的地方,可望夫人也一定要相帮就足够了。”
方沉碧也并没多想,只是淡淡道:“裴公子的恩德,我必定没齿难忘。”
裴非闻言,突地心情大好起来,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蒋瓃熙弯起漂亮的嘴角,跟自己母亲撒娇,奶声奶气的问:“娘,三叔来了是不是就陪着瓃熙一起在这瞧病了,是不是三叔就不走了?”
“你三叔是刚好碰巧路过,来看看瓃熙好了没有”
“娘,我不想三叔走。”
“你要乖,三叔还有很多正事要办。”
“娘,三叔什么时候回来?”
“你待会儿乖乖吃完了粥,三叔就回来了。”
等了片刻,马婆子端了粥进门,一股子肉香味道扑面而来,可瓃熙最近吃的汤药太多,满嘴里都是苦味,一点也不想吃荤腥的东西,见了吃腻歪了的肉粥,立马扭过脸,不耐道:“嬷嬷,我不要吃,好难吃。”
方沉碧接过粥,耐性子的喂着孩子,劝道:“你三叔走之前还想看你再胖一点,你这么瘦,三叔不会带你出去玩的。你还要吃吗?”
“要的,要的。”说完自己抢过碗一口口吃起来。
马婆子见蒋瓃熙这么乖巧笑不拢嘴,直道:“还是三少有本事。”
方沉碧给孩子搽搽嘴,跟马婆子道:“方梁这几日在外面跑的也辛苦,三少来的日子,就让卓安伺候就好,另外说那裴非,也觉得多少奇怪了点,若不是孩子的病症不能等,我也不想冒着险来厩住在他府里,可他刚在跟我说以后希望我能相帮,若说是钱财,只当现在的蒋府是个空壳子了,我能帮他些什么,这不都是姓话。”
马婆子寻思了下,接道:“沉碧,我也觉得这事儿蹊跷,他们响当当的厩裴府怎么就能麻烦到我们清河县那么偏的小地方去?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裴贵妃可是当朝最得宠的贵妃,这裴非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裴家万万不可能会求到我们。”
方沉碧凝神,道:“若是不为钱财,又知晓蒋家现在面临的状况,那么也就是人情债了,可舅妈你知晓蒋家可有人许过裴家什么人情吗?”
马婆子想了想摇头:“反正就我所知,是没有。”
方沉碧点头,道:“一会儿没人的时候,叫方梁过来一下吧。”
马婆子刚应声,门外有人敲门,推门而入的是蒋悦然。方沉碧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看一眼蒋悦然,只见他脸色不是很好。
方沉碧的心口一沉,扯过狐毛的袄子给孩子围了个结结实实,道:“瓃熙是见了你欢喜极了,今儿是天儿好得很,你带他出去兜兜,他这几日也闷坏了。”
蒋悦然点头,看了一眼孩子,再跟马婆子道:“舅妈,我找沉碧说几句话,你先给他多喝点热汤,等一会儿出去时候好暖呼点。”
马婆子忙道:“那你们去说,我这就给孩子弄弄,好了再去找你们。”
方沉碧起身,摸摸孩子脑袋,嘱咐:“听嬷嬷的话,一会儿三叔来接你。”
出了门,方才知道这已是入了深秋的光景了,太阳虽足,但温度低,风吹过皮肤带着透进去的凉意,方沉碧缩了缩脖子,幽幽叹了一口气,不等蒋悦然开口,先道:“瓃熙的病你便不说,我也知晓轻重。”
转过身,他看见方沉碧脸上,永远那份不适合她的轻愁,她的眉目,永远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和冷淡,每每看见她,蒋悦然都想伸手去抚平那写不见却能强烈感受到的愁绪,但她似乎永远是与他有着距离,他够不着这个女人,虽然他知道她爱他。
方沉碧转过身,第一次,轻轻的抓住蒋悦然的手,似乎安慰他道:“相信我,会为瓃熙坚持到最后,会为他付出一切。”
一瞬间蒋悦然感到自己的眼眶酸胀,是连他的奶奶离世时候都不曾有过的一种闷重的心痛感觉,他有些哽咽,定定看着方沉碧,反将她的手更紧的攥在自己手里,道:“瓃熙是我的儿子,你不放弃,我亦不可能放弃,不管是瓃熙,还是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负,也绝对不会放手。”
方沉碧淡淡一笑,那样黑白分明,荡漾无边潋滟的绝色,现下也浮起一层浅浅水雾。其实谁都不是无情,只是若有情,无论为自己,还是为他人,若成了负担和障碍,都会被隐藏,可能是驾轻就熟,也可能笨手拙脚,可总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日,就像现在面面相对的两个人。不用再说太多,你情我意,早就了然于彼此的心。
蒋悦然伸出手,略略颤抖的将方沉碧揽在怀里。
一树的桂花黄灿灿的开的正旺,风卷着花香习习而来,天光正好,一切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有情人之间,这一刻的安好似乎等了很久很久,只是没人知晓,就在不远的桂树后面,还站着一个人,冷眼看着以前的一切,那张俊脸上,早是冷若冰霜般,心里那些恨意就如蒲草一般,坚忍又顽强的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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