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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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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搭一搭聊了就出了府,蒋煦靠在床头旁边见骂了一通还没人进来伺候,便更是生气,恼道:“可谓病榻之前无孝子也就罢了,连个伺候的人也不见,到底是平素里把你们惯坏了,只识得领银子,跟着吃香喝辣,也是一群饭桶。”

外面的伺候丫头听见蒋煦在骂,忙跟着进了门,连忙应:“大少我在门外伺候着呢。”

蒋煦见有了人应声,不但不喜怒,反而更是恼怒:“非倒是要请了你才进来,这不是因着我这院子不过是个活死人的院子,你们不乐意进来吗?若是换成蒋悦然的院子,恐怕是你们要厚着脸皮踩烂了他院子的门槛了吧?”

伺候丫头不知怎么回话才好,跪在床前,垂着头听着话,蒋煦越是生气,越是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似灵魂已经飞升了一般,眼见着自己面前跪着的伺候丫头越来越模糊,而胸口更是有一种不断收缩的压迫感,蒋煦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嗓子里发出吼吼的抽气声响,他双手死死抓紧自己胸前的衣服,原本那般枯瘦虚弱的人,竟能将自己胸口的衣服撕开,胸膛上抓出一道道红印,微微泛出血色来。

丫头听着不对劲,抬头一看,只见蒋煦已经口吐污物,两眼上翻,一双手不断的抓挠自己的脖子,丫头被吓坏了,抬起身就往门外跑,边跑边喊:“救命啊,大少爷不行了。”

蒋煦还未昏厥,女子尖锐的喊叫声刺进他耳朵,想着自己许就是这府里的人日夜盼着去死的,又是气急攻心又身子扛不住,就这么一口气噎着翻着白眼就过去了。

刚出门还未走远的老大夫又被急着喊回来,又是一日一夜的折腾,蒋熙也没醒过来。大夫人本也躺在床上养病,一听下人来报,说是蒋熙不成了,急的袍子被裹着就跑了出去。大儿子如此不中用,小儿子又不听她教训,就算是把那新媳妇娶进门却还是跟着马文德出去寻那方沉碧去了,眼看着这一大家子乱了套数,她光是着急也没用。蒋家老爷此时也是半身子不顶用,终日在南园那边歇着,她也是多日都不得见了。其他几房瞧着大夫人这边好看,又想着,这下子没了蒋三少坐镇,这蒋府未来当家的还不知能落在谁身上呢。

甜孙未走几日,长子又病危,大夫人自己身子也弱着,便坐在蒋煦床头嘤嘤哭的不停。等陪到第三日夜半,蒋煦不知为何无故就醒了来,婆子在陪夜,见这般心里有些虚,忙把小间儿里休息的大夫人叫了来。

大夫人一双桃花眼肿的不堪,她小心翼翼的来到窗边,瞧着蒋煦正醒着,倚着床边,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我的儿,你可算是争气点了,若不然如此我都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父亲跟蒋家列祖列宗交代。”大夫人抹泪,心如刀绞。面前的长子出生那一年也是蒋府上下欢天喜地的,谁知趁她怀孕之时,蒋仲便立刻纳了她身边的陪嫁丫头进门,原因竟是两人同时怀孕。

大夫人这边见孩子都快落地了,也不好计较,也就依了蒋仲,可也就是因为这般心情郁郁寡欢,蒋煦一落地就先天不足,且这一病就是三十多年。

说是不心疼是假,到底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等到没出几年,蒋仲也陆续纳了四房进门,蒋府人丁兴旺起来,不隔几年就填个公子小姐的,也不做稀罕。自是到了她再次诞下一对双生子,方才是乐得她自个儿的地位算是真真正正的保住了。

有了三个儿子自算是不再怕什么,可谁想不出周岁,便死了双生子的大的,只留下那个小的撑过来,这一路宝贝似得养过来,可谁曾想养到十岁竟被那本路来府里做童养媳的方沉碧给迷得不知东南西北。

若说这蒋仲瘫在床上也没多少时日了,她竟也不觉难过,夫妻之实也罢,利益关系也罢,总是觉得早就没了少来夫妻的那种恩爱之情,眼见着一个又一个女人进门,蒋仲的风流与日俱增,似乎也多数的心思放在这上边,蒋府就这般,一日不如一日了。

等着给了蒋悦然娶妻,也竟未如她的愿,着实是让她格外恼火又失望。

“儿啊,你若是这身子骨能早些利落起来,蒋家这一些事情还要指望你能来说句管用的。你父亲,哎,竟也是糊里糊涂的了。我指望不上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你若是还不能帮衬为娘的,那可真真是一点念想也没有了,还让我怎么活?”

蒋煦张了张嘴巴,黯哑的哼了一声,婆子立马端了温茶过来给他润润,蒋煦到是似乎格外有精神,喝了三四口茶,声音有些弱道:“母亲这般是想的太多了,我这身子也不并非一日两日的不中用,况乎母亲有何时期盼着我能掌了蒋家这一摊子?”

大夫人有些讪讪,轻拍着蒋煦后背,道:“煦儿这一句可是偏理,娘平日万万不敢让这般事情累着你,也是心疼你身子骨弱,若是你有三长两短,为娘也是要折了五六分寿禄了。”

蒋煦嘴角一翘,不知是心理作何想法,只道是:“虽说自己身子不中用,可到底也是由着我屋子里的人分了好大一个摊子帮你做事,如今也不算是占着没用的身子白享福了,说来我也不亏了蒋家的,不是吗?”

大夫人知蒋煦说的是方沉碧,生怕他提起来不完,遂道:“这般可是什么话,说出大天去,你也是这府上嫡出的长子,这家里谁敢多说一句没用的,我可饶不了她。”

蒋煦似乎不愿多讲,朝着门口看了几眼,有些吃力道:“这几日睡得我浑身乏力,我想站起来走走。”

大夫人也是纳罕,蒋煦病重足够两年不得下地走动,前几日更是咯血昏厥了多日,怎的就突然想要起身走路了。婆子心理有些打算,也知道大概是不好了,于是看向大夫人等着她说话。

都说是回光返照人会精神,大夫人心理也多半有了主意,知道这是怎么一会事儿了,她厌倦泛红,却要故作轻松,打起精神愉悦道:“我儿今日是精神大好,许久不曾见了,你若想起来又有何不可,等我叫几个力气大的汉子来扶着你。”

蒋煦阻止,“不必叫人,我今日感觉有力气,母亲可扶我就可。”

大夫人依他,让婆子给预备了厚袍子围在蒋煦身上,扶他起身,只觉得这比她高出一头的男子竟是枯瘦如柴,身子竟比女子还要轻便。

蒋煦脸色有些红晕,一双浊眼不知怎么的也有了光彩,不如往日那般死灰。

“道说是过了这个年都会好,去年的旱灾也该过了吧?”婆子和大夫人扶着蒋煦走到床边,外面漆黑一片,雪落了有一尺来深。月色如碎金一般洒在雪面上,种在窗根儿几株腊梅树开的正艳,花香四溢,带着寒风的凛冽裹着甜味,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

这一刻蒋煦觉得,如果这般一辈子能站起来随意如常人过那么几年也算是够了。

蒋煦嘴角带着笑意,轻声道:“母亲知晓,我今日这般有精神也恐怕是到了大限了。”大夫人闻言,想要张嘴说话,却被蒋煦阻止,

“人终究也是有一死,璟熙不就是已经归了西了吗?一个稚童都不曾怕的,我一个大男人难道会怕不成?”

大夫人未曾想是谁在蒋煦昏睡的时候说漏了嘴,让他听了去,心念着不好,可但见蒋煦也没什么反应,也觉得无妨他知晓。

“儿若有话便可与我说,我们娘两个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璟熙夭折便不好告知你,生怕你禁不住这事故再病重了,我可如何是好?”

蒋煦点头,道:“那孩子也是苦命,可我这般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过河,瘫病了三十余年,厌倦世事,憎恶自己,哪里还有心思和善心去可怜别人。更何况璟熙也并不是我的种,母亲机关算尽,并未算出个子丑寅卯,反而是连您眼珠子一般疼的小儿子也给搭进去了,我道是因果轮回,也是做了孽障的事儿,怪不得老天不给脸了。”

大夫人听得脸一红一白,想辩解又觉得无从说起,只得说了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来:“我的儿,你是不明白为娘的处境,若是你换了我这般田地,你也就懂了。”

蒋煦眼窝深凹,一双眼转了一转,没带着任何感情,与大夫人道:“您算尽了所有,却单单不知道我的心思,对于方沉碧,我是放在心里的女人,自是你那日算计了悦然与她同房,最终还生下璟熙,可我终究还是恨你的。”顿了顿,又道:“你说的好听是与我面上有光,分明是套了个儿子给我,可也太小看这下面丫头婆子的嘴脸,璟熙长出一岁,与悦然而是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你不若给我当初的什么劳什子面子,也不会有我日后的难堪。再者说,我与方沉碧若是没有璟熙这一道坎儿,兴许......兴许......”

蒋煦的双眼望向远处,仿若那一片雪色是一朵七彩祥云,上面载着他心里面深藏的那个人,有那么一瞬间,蒋煦脸上的笑意竟是那么深,大夫人看在眼里也是疼在心上,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若说是偏倚也是有的,毕竟还是更喜爱自己的小儿子一些,可长子这么多年病痛缠身,这一辈子没活几年,却是什么福气也没享到,唯独爱上这么个女人,却也是爱而不得。

“儿啊,你不用急,若是等沉碧回来,我便不再拆迁她做事,每日都陪着你,你喜欢她做什么,我就让她做什么。”

蒋煦嘴角弯了弯:“迟了,我这一辈子究竟是晚了我那宝贝弟弟一步,那时,每瞧着他们那眉目传情,你来我往的样子,我就更是恨。”蒋煦骤然看向自己母亲,眼中仍有浓浓不甘与恨意,问:“可是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

大夫人悲哀的摇头,伸手覆上蒋煦枯槁的面容,安抚道:“我儿上一世定是神仙身边的一株仙树化了仙,下凡来陪我这几十年算是我造化。”

蒋煦仿若没有听见,道:“其实,说来,这一世能遇见她我也算是好运了。”蒋煦语罢,复又狠狠地咳起来。

婆子忙递过帕子给他,住了咳拿开帕子,帕子上拿一抹浓重的血色惊得大夫人与婆子都不禁白了一张脸。

“我也心知这是我的时辰到了,我这一世算是窝囊,娶了妻,却碰也未碰得,竟是连同房也不曾却还膝下有子。”一句说不完,蒋煦已是有些气喘吁吁,“若是我这一夜熬不过走了,他日等方沉碧回来,便要她到我墓上亲手描墓,一字一画,把她的名字描于我名下,待她年老离世,便与我同葬一处,这辈子......”

只觉冷,蒋煦身子如坠,呼吸愈发急促,咳不可忍,而眼前越来越模糊,原本望向的那一片白色,白亮的更加刺眼,仿佛就在那雪色一片的深处,有一抹鹅黄色影子,窈窈而来,旁侧的景致已然看不清楚了,而那一抹鹅黄却是越来越清晰无比。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的更加清楚,那鹅黄身影似乎是个女人,看不清脸庞,却十分熟悉。

“沉碧......”蒋煦不由自主的喊出声来,双眼已经发直,望向窗外,却不知竟是看见了什么,只见他双眼睁大,仿佛要看仔细眼前的空无一物。

一抹红,缓缓从蒋煦嘴角流下,大夫人哭出声来,不断哀嚎:“我的儿,我的儿啊。”

胸口窒息难受,蒋煦的脸被憋得胀红紫,枯枝一般的手不断的在胸前挥舞,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并把它带到西天去。

“要,要”蒋煦气上不来,虚瘦的身子骨绷成一道弦一般,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大夫人的胳臂,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双眼血丝遍布,似乎已经中了邪一般,那一张脸已然扭曲不成样子,他看着大夫人,又似乎一双眼早已经看不见任何,只是一字一句,牙关要紧,咬得听见牙齿生磨的声响,道:“要,在,一起,一起。”

语音落,蒋煦仿佛是心事已了,全身力气一松,竟一句话也不再说,朝后倒过去,很快就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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