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江山永固,唯我与星而卒。”
“庄令,你、你来了……”
春末夏初,应天府外太平桥头的玉兰开了又谢,柳絮儿一堆堆飘满了空中。夜幕如一张渔网,兜着无数的星子,倒映在悠悠的河水中。她穿着嫩芽黄的袄裙坐在石墩子上,两只腿一晃一晃的,眼神左飘右飘就是不去看桥上那个仙风道骨的身影。
“跟我走。”他的话依旧言简意赅。
若是往日他肯屈尊纡贵的寻来,她定是百般欢喜,想也不用想地一口答应。可这一次,经过漫长的沉默后她摇摇头说:“回山中也无趣的很,我还想在这多留一段时日。”
庄令静静地看着她,得到否认他不惊奇也不懊悔,片刻后说了一句:“好。”
等她再抬头,桥上已空空如也。她看着方才他站过的地方,眼中闪过后悔,也闪过气恼,更多是自嘲的忧伤……
“江姑娘,夜深了,该回宫了。”黑暗中响起一道平板的没有感情的声音。
她又看了一眼太平桥,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他再一次见到她,枫叶已红满梢头,火一样的色彩仿佛点燃了整座京城。她坐在皇宫高高的文楼上,身后站着一个眉目平淡却温柔的男子:“江姑娘,你已看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天象了,可看出何种玄机?”
盯着某处的她蓦然回过神来,咳了一声,老神在在道:“我夜观天象,今日,呃今日适合吃个夜宵!”
男子笑出了声,走到她身边一同观望夜色,良久说道:“若大明江山永固,我愿与星而卒。”
她一惊,呸呸呸道:“这种不吉利的话不要瞎说,老天爷真的会听到的!”
“好好好……”他没有怪罪她的无礼举动,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时方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佳人如玉,我心悄已……”
她就那么呆住了,俗世里的诗词她其实并不太通,这几句话的意思她只模模糊糊地懂个大概,又不太确信是否真是自己想的意思。
他笑看着她,一如最初救下因历劫而遍体鳞伤的她时的温柔笑容。
她懵懵懂懂看他,他的笑容终于慢慢变成了苦笑:“你是否,心里已有了别人……”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江曦慌张地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奔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背:“叫你不要跟着我出来啦!人呢!叫……”
她扯着嗓子才喊出声,手被他紧紧一握:“不碍事的……”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想抽回来,可对方握得很紧,紧的她有点疼,也格外的烫。这种感觉很陌生,庄令的手永远是冰冷的,而且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有且只有一次碰过他的手……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向某个地方,突然男人咳得更厉害了,嘴边隐隐渗出鲜红的液体,她顿时跳了起来:“我,我送你回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空如一人的文楼上渐渐显现出了一个身影,无声地注视两个相依相扶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夜幕色……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庄令念着这两句诗词,眼神不尽分明。
最后一次,两人在这座京城相见时,熊熊大火将漆黑的夜幕映照得犹如修罗地狱,而他们的脚下确实就是一片修罗场。残破的城门,坍圮的宫墙,随处可见的尸体……
她站在这片废墟里,脸颊苍白得吓人:“是你帮助燕王的兵马进京的?”
“天命不可违。”庄令只给出这简单的五个字。
天命,是啊,天命……她看着满地狼藉,心上突然涌出一股从没有过的疲惫感,这百多年里她从来没有此刻这么累过,累得她不想说话,也不想看眼前静如止水般的人。
她沉默地举起袖子擦擦眼角,脏兮兮的脸上被她这么一糊,花得像只猫一样,看得庄令不禁皱皱眉。
“你去哪?”
“不用你管。”
“跟我走。”
“我都说了不用你管!!!”她突然就爆发了,“你去管你的天命好了!你去……你放手!”
庄令对她的拳打脚踢完全无动于衷,这不是她第一次对他发脾气了,可他没想到……
血从他的手腕落下,他低头,对上的是她冷得和刀一样的眼神,这种眼神他从没见过使得他略生了一丝恍惚。
“放手。”她扣在手里的匕首又往前推进了一分。
庄令恍然未觉,只是盯着那双眼睛,这双眼睛和以前不同了,不再对他总是充满着热情与期盼,无论他多么冷淡,都不会如此冷漠得好像一个陌生人。他没有松手,哪怕顺着他手腕流下的血已在地上汇聚成滩:“我答应你师兄太笙带你回去,”见她固执依旧,他破例地多说了几句:“无论是江山社稷,还是他本人,都该有此一劫。旧星已落,帝星将升,你我皆无法插手其中。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可是她没有半分的高兴。她静静地看着他,手掌轻柔地贴在他胸上,没有血色的唇凑在庄令耳边,他身体略一僵,便听见她竭力抑制住哭腔的声音传来:“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人呢,你根本……”泪水从她脸上滑落,“你根本不懂得……”后面的话淹没在她的哭声里。
掌心一推,血花弥散空中,庄令蓦然大退了数步,而她已不知所踪。
她终究还是迟了,找到他时她的面前只有一片焦土,一页未烧完的薄纸飘落在她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