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增和罗九就势起身,向他告辞,桂良向外送了几步,二人一再请主人留客,桂良也不强求,哈一哈腰,转身回去了。
信是奕寄来的,其中除了照例的问候之外,就是提及这一次皇帝有意在两江治下修建大清朝的第一条铁路,并且着派总署衙门的文祥、李鸿章、唐之浩三人赴两江,从江宁到上海实地走上一遭,将可能施工经过的途径、区域做一番简略的查勘。并请求桂良从旁协助云云。
把信折好,重新放到信皮里,桂良问道,“可有信差?”
“有的。”
“叫他上来,我有几句话问他。”
“是。”戈什哈把送信的折差叫到堂上,给大人见过了礼,桂良问他,“你是几时出京的?路上走了几天啊?”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九月二十九日出京,路上走了两天,这才到达江宁省城的。”
“嗯,路上辛苦了。王爷可还有什么话吗?”
“是。”奕料在机先,预计桂良可能有话要问,特意像送信的折差交代过,所以,来人很是从容,“王爷说,大人若是问道的话,就和大人禀明:请大人在治下先行准备,铁路兴建是国之大事,列夷观瞻,百姓仰望,其中还有一节,便是铁路同行之处,怕有很多田亩土地,需要所属府道认真料理;更有为难之处,就是怕会有掘毁坟茔之事。”
奕挑选的这个折差口齿伶俐,语句清楚,最主要的就是记性极好,把奕交代他的话一字不漏的如实转述,“这等事于小民更加是不克容忍,所以,请大人在治下先行通知,有甚碍难之处,尽早的上报皇上,届时,再就安抚事宜请皇上圣意裁决。”
桂良听他说完,点点头,“好吧,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信差行了个礼,转身下去,有总督府的下人负责接待,安排住宿。
这一边,桂良却开始泛起了疑惑,铁路兴建之事他在京中的时候也知道,引发全国各省督抚的不满和非议,都以为其事绝不可行,其中种种理由他也略知一二,从来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思——铁路兴建不是在京津之地的吗?怎么要移到自己治下的两江来了?
在堂中呆了半晌,自觉多想无益,还是办自己的去,“来人,请江苏府,松江府,上海道几位大人,到府议事。哦,还有,”他又加了一句,“把张学政也请过府来。”
张学政就是张芾,他办公的居所就是在这江宁城内,所以一传就到,其他的几个人就要等候了。
天色过午,松江知府联英也到了。联英,字再臣,蒙古镶黄旗,道光二十四年的进士,其父是在鸦片战争中赫赫有名的上章弹劾琦善五大罪的裕谦,是蒙古族大员中少有的主战派。
朝廷对英宣战之后,用兵广东,照例是要在江西、浙江设兵站,办理粮台。江西那边是派的前任广东巡抚,改调刑部尚书的祈贡做专差,浙江这边,则是以署理两江总督,钦差大臣裕谦为主。
定海失守,英军进扑镇海,浙江提督余步云贪生怕死,弃城而走,裕谦见事不可为,便跳江自杀,后来又给人救了上来,最后到了余姚,在此地气绝身亡。
朝廷和英人议和之后,道光皇帝以为裕谦‘以身殉国,大勘表彰’,为旌其忠烈,除了各种抚恤之外,更拨银为其修建墓地,享殿,石碑,石柱,望天吼,石羊等物一应俱全。他的几个孩子,也特旨准予以举人之身,参加会试。
三个人在总督行辕一边喝茶一边说着闲白儿,又等了片刻,黄倪二人才姗姗来到,彼此见礼之后,各自落座,桂良把奕派人送来的书信给大家传阅一遍,又把和信差说的话和几个人说了,最后他说,“铁路一物,是皇上念兹在兹,圣心挂念之事,在我省内推行,实在是令我等官民人等乐见其成的大事。只是这其中碍难之处重重,要靠在坐列位,共同谋划,共襄盛举。”
和桂良同样的,兴建铁路是在坐几个人都知道,只是不知道皇上有意将此事放在两江来进行?听桂良把和信差的一番对答讲完,联英第一个泛起了嘀咕,他是松江知府,上海正是在其辖区,不提工程所需银两,民夫都要自己从中供应,只是这掘坟毁墓之事,又如何做得?
“列位大人,皇上有意振作,身为奴才的,自当努力报效,只是,铁路所经之地,处处皆有百姓田亩土地,这也罢了,若是有小民祖宗坟茔,又如何能够容得自家祖先惨遭白骨遍地之苦?”他说,“便是皇上,登基以来推行仁政,至深至厚,这样一番举动,引得百姓号哭连天,又岂是圣心所愿?”
“再臣老兄说得极是,不过本官倒以为,铁路之兴,实为利国利民之举,其中有伤及一两户百姓之心处,也是在所难免。”黄宗汉说,“只要能够妥善将这一节与百姓晓谕,再拨给田土妥善安葬,想来,百姓也未必就一定会怨声载道吧?”
桂良听完两个人的对话,不置可否的望向张芾,“小浦兄,可有高见?”
张芾自从上一年为李泉之事,给倭仁攻得颜面扫地,虽然皇帝将吏部撰拟的处分压下,改了个不痛不痒的罚俸的处置,却也让他觉得人前丢丑,更知道当年之事,朝中大把的人仍然记挂在心,于正事轻易不敢置辞,这回听到桂良问道,他不能不说话了:“我等坐而论道,于事无补,不如等总署衙门派下人来,听一听其中始末原由到底如何,再做道理吧?”
一场没结果桂良心中泄气,草草散席而去,只等京中来人,打听清楚了具体情况,再想对策。
文祥几个十月初九抵达江宁,桂良屈尊降贵亲自到城外迎接,因为几个人并不是奉旨办差,也就不必搞得郑重其事,彼此在京中也是经常见面的,这一次桂良赴江宁上任,再见之下,自然是万千之喜。
在城外的接管听攀谈了几句,各自登轿,回到城内总督府中,桂良命人奉上茶水点心,也不多做客套,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博公(文祥字博川),实不相瞒,这一次铁路在老夫治下通行,实在是给我添了太多的难题啊。”
李鸿章一听这话立刻心中不悦,什么叫添了难题?这又岂是臣下事君之道?不过自己是此行的陪衬,铁路通行更要两江属地的官员通力配合方才能够见功,有些话不能出口,只听文祥如何对答。
“山翁,便是你不说,皇上圣心之中也早有默断。铁路之物最大的困扰就在于百姓未见其利,先闻其害。自然心中不满,这一番我等几个出京之前,另有皇上钦笔手谕告知,此去江宁,除却将铁路通行所经道路查勘清楚之外,更要紧的一件事,便是在以上等地,听取民情民疾,并加以解劝、解决,总要使此番大事,能够让皇上满意、朝廷满意,更要让百姓心甘情愿的为好。”
“皇上体念百姓,实在是圣明之君,”不管怎么说,颂圣总是不会错的,“博公,本官接获恭王手书之后,着人将皇舆全图取来,认真梳理之下,以为承建铁路的路线需要早做安排,其中尤以江宁—镇江府城—常州府城—无锡县城—苏州府城而至上海一线,为路程最近,且而于沿线两旁惊扰最小。”
“不瞒山翁,我这一次出京之前,也和王爷等署内同僚有过公议,也认为以此为通行线路,最为妥当。”
“既然路线确定下来,”桂良回头对张芾几个人说,“列位大人,就请各司其职吧。”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