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钮钴禄氏最喜欢的就是六阿哥奕,不喜欢四阿哥奕詝,倒并不是为了奕詝天性顽皮,而是为了他们两个人的母亲。
奕之母是静贵妃博尔济吉特氏,为人健朗,万事不萦于心;而奕詝的母亲是皇后钮钴禄氏,当年在做贵妃,皇贵妃的时候,就很不为太后所喜,认为她恃宠而骄,每每有需索之处,令皇帝也很觉得为难。
道光皇帝的节俭是出了名的,对皇后的需索自然也知道,不过他平日宠得惯了,轻易不愿意驳回,最后只好说,“你想要什么,府库里有现成的,或者不必另拨经费就可以拿到的,朕无有不准。”
有了皇帝的话,皇后平日里更加多事,内务府的差事自然也就更加忙碌起来,因为后妃有所需求,也无非就是一些衣饰器用,都是归内务府承办的。
皇帝自己说过的话不能不作数,就经常在召见内务府大臣的时候,拿一张纸,上面写满了需要的物品清单,要他办齐了,转交敬事房,听敬事房的人说,这些东西大多都转送到承乾宫——就是皇后的寝宫——去了。
有个内务府大臣名叫英和,字树琴,为人很忠直,深知国家二十二年江宁条约之后,用度吃紧,而宫中如此奢靡,大为不满,公事上常常能推就推,能搪就搪。到了上一年的夏天,为了一件事很是惹恼了帝后。
当时是皇后的三十岁生日,皇帝答应送给皇后一双翡翠镯子,让英和去办,偏内府的库房中没有可以做镯子的大料,若是为一双镯子下旨云南进贡,又觉得大可不必,英和便如实上奏了。
皇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回到皇后的寝宫一说,钮钴禄氏就很不高兴了,说皇上答应奴才,要给奴才一双翡翠镯子的嘛。下面的话虽然碍于君臣大防没有出口,皇帝却觉得很讪讪然,便说,再想办法。
后来给他想到了,高宗皇帝八十大寿的时候,两广进奉过一个翡翠寿桃,是不是的?现在在哪里?于是便问英和。
“是。翡翠寿桃是两广总督福康安所进,现在包好了存于库房之中。”
“你见过吗?”
“奴才前年盘库的时候曾经见过。”
“有多大见方?”
英和想了想,说:“有七八寸见方。”
“色泽怎么样?”
“是上好的玻璃翠,稀世之珍。”
“虽说是稀世之珍,放在库房里到底可惜了的。就切割开来,改为镯子吧,能改几副就改成几副。”
英和心中很不以为然,考虑了一会儿,终于决定犯言直谏:“奴才以为不可。先皇的寿器,改作后妃的亵玩,大为不宜。而且,以大改小,又是极罕见的珍物,未免可惜。”
这‘亵玩’二字,下得很重,先皇的寿器,改为镯子,到时候入寝如厕,片刻不离,无所不在,也实在是亵渎已极。皇帝听完,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脸色很难看的摆了摆手:“那就算了。”
这之后,英和就逐渐失宠了,到了上一年的七月间,为了商人在易州开银矿的事情,他上了一道本章,却碰了一个好大的钉子。皇上说,易州是雍正、嘉庆两代的陵寝所居,如此重地,岂能请开地脉?下旨严斥英和冒昧,由户尚改调理藩院尚书,后来更因为一件旁的事情,撤去内务府大臣,南书房行走的差事——有人说,这就是英和得罪了皇后的下场。
皇太后对皇后这种恃宠而骄自然很不以为然,只不过身为皇帝的庶母,有些话不能直说,就只好借着孙子来说话了,“皇帝啊?”
“是。额娘。”
“既然六阿哥也想放枪,不如就让他也放一放吧。”皇太后笑着说;“只是看这份不落人后的出息,等到长大了,也是栋梁之才呢。”
“是,额娘有命,儿子自当遵从。”答应了一声,皇帝让内侍准备,重新装填弹药,让奕放了一次。自然的,群臣又是喝彩声不绝于耳。
皇后的心中就很不是滋味了,这一次皇帝带着后妃、群臣到箭亭来放枪,本来还是自己的儿子提请,皇上一时心血来潮所致,怎么现在四阿哥还不曾放枪,倒让六阿哥先尝到了新鲜?
皇帝没有想那么多,又让奕詝也放了一轮,不过在皇后看来,儿子总是落在别人的后面,感觉也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手中握着短枪,十年往事奔上心头,年轻的皇帝竟然呆住了。还是六福上前一步,轻声呼唤:“皇上,皇上?”
“啊,”皇帝如梦初醒,掂了掂火枪:“鹄子都利好了吗?”
“万岁爷您看,三百步远,已经立好了。”
皇帝举目看过去,果然,御前侍卫在湖边立好了靶子,同时展开警戒,为的是怕有人冒失闯进来,发生危险,及至布置以毕,皇帝举起枪来,‘碰’的放了一枪。
过了一会儿,两面红旗挥动,自然的命中红心:“皇上神射无比,堪称养由基在世啊。”
听着众人谀辞不断,皇帝权当没有听见,拿过另外一支枪轮番发射,砰砰连声作响之中,烟气弥漫,呛人口鼻。
好一会儿的时间,皇帝才把火枪放在一边,拿过手巾擦了擦手脸,回头问道:“季芝昌和何汝霖上的折子,军机处看过了吗?”
“是,臣等已经看过了。”
皇帝随手把手巾把一扔:“走,我们到亭子中去说话。”
万壑松风凭湖而建,尤其宜于年轻人居住,一面是数百株枝叶茂密的黑皮松树,另外一面是险峻的岩壁,下面临湖有个亭子,名叫晴碧亭,君臣几个绕过甬路,进到亭子中,赛尚阿领先,后面几个人鱼贯跪倒,就着皇帝刚才的问题答奏:“回皇上话,臣等已经看过了。”
“于折子中所陈奏的话,你们是怎么想的?”
“是。”贾祯是名副其实的首辅,碰头答说:“臣以为,铁路兴建,耗资繁靡,就不提季、何两位大人在折子中奏陈的,百姓于铁路‘观瞻者众多,略识其然者,殊无所见’之语,朝廷办理铁路兴建一项,就要花费七百二十九万两银子,而元年的时候,皇上下旨,天下十八行省之中,所有未曾生过天花的小民,尽皆要接种牛痘之善政,也不过花费贰佰余万两银子。”
“臣以为,与之相比,铁路未见其利,已先见其害。更不用提小民愚钝,平白失去田亩土地,便是朝廷略有补偿,也难以抵消百姓心中怨怼之意。届时,铁路能否修成尚不可知,因为铁路之事,伤了百姓于朝廷兢兢之心,臣深以为忧啊。”
“嗯,周祖培,你听见贾祯的话了?你怎么说?”
自从何汝霖和季芝昌奉旨到江南为今年开春之后所行的铁路铺设工程安抚百姓的差事之后,周祖培在军机处也一跃而升为仅次于贾祯的地位,心中欢喜莫名,只盼着季何二人永远的留在江南,不要回来才算是顺遂了自己的心愿。
皇帝知道周祖培是名利心极重的,不但不以为忤,在召见军机处的时候,还有意问到他,让他从容对答,“是,臣也看到了季大人和何大人从江宁呈送上来的折子,内中说,虽然百姓于铁路一物全无所知,然也深知,这乃是有利于国家的善政。身为天朝小民,自当以国事为重,其中偶有伤及自身之处,也皆能从容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