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十月初一,都有官府开办的粥厂,在京中各地设粥棚,施舍鳏寡孤独,顺天府本是本分职责,万青黎又是那种兢兢自守的,早早的命人在土地庙南边的一块空场上设下了粥棚。米已经下锅,煮到七成熟的时候,九门提督府的一个守备带了人来,只说地方是九门提督府早就看中了的,让顺天府搬家。
顺天府的衙役自然不干,双方口角起来,后来就在闹市街头上演了全武行。粥棚被挤塌,粥锅洒了一地,双方各有几个人受了伤,巡城御史风闻言事,把这件事奏报行在,皇帝没有多做处理,将万青黎和陆友恭各自罚俸半年,算是平息了下来。
事情过去之后,河南道御史沈淮气不过,认为陆友恭行事荒唐——粥厂之设本是朝廷施恩于民之法,粥棚之设也没有定规,从来都是讲求一个‘先来后到’的,九门提督府如此不讲同僚情谊,他便上了一道折子——皇帝是很重视沈淮的,找人认真的问了几句,知道自己委屈了万青黎,不过皇帝是不能道歉的,贸然下旨容易引起物议沸腾——便在心中暗暗记下了此事。
这一次旧事重提,皇帝决定,撤换掉这个一无能力,二无决断,三无人缘的九门提督:“陆友恭以书生任职九门提督,总不是正办,既然这样,就免了他九门提督之职,遗缺嘛,让西淩阿去。他在朕身边久了,做事办差都是上上之选。”
“皇上,西镇常身为御前侍卫领班,任职九门提督,原也并无不可,只是他是皇上最得用的奴才,这一番贸然调任,奴才生恐皇上……”
“什么,你是想说,朕身边没有护驾的奴才吗?这一节朕也想过,让奉天将军额里汗,察哈尔都统佐齐,还有,沔阳镇总兵阿勒精阿进京来,朕另有安排。”
赛尚阿这一次的脑筋转得飞快,他知道,这三个人就是当年陪还是皇子的奕詝出京的府中侍卫。奕詝带他们到天津转了一大圈,回来之后道光皇帝龙颜震怒,却舍不得处置儿子,只好杀鸡儆猴,把这三个人打了一顿板子,外放为武职——不用问,皇上一定是在时隔多年之后,想办法酬庸他们了。当下唯唯应承,碰头行礼,跪安而出。
一夜没有睡好,刚才和军机处几个人见面的时候还不感觉什么倦意,待到安静下来,皇帝只觉得困意上涌,上下眼皮打架,连喝了几杯茶也不顶什么效用,胡乱的把笔放下,回到房中,由六福伺候着,整衣而眠。
一觉睡醒,外面已经是红日西斜,叫六福来问问时候,答:“已经快到酉时了。”
“传膳吧。”
伺候着皇上起床,取来净水洗脸漱口,待到梳洗已毕,膳房准备下御膳,虽然是人在天津,不比在京中可以那样的操办,却也依旧是食前方丈,摆满了一整张的膳桌,看上去水陆杂陈,令人食指大动。
只是皇帝刚才睡醒不久,自觉没有什么胃口,勉强喝了几口燕窝粥,倒是玫瑰山楂卤子加蜂蜜调开的甜汤,似乎颇能疗治皇帝口中的苦渴,喝了不少。其时正在傍晚之际,好风入户,吹在软滑的熟罗小褂裤上,感觉上非常舒服。逐渐的精神大好,思量着要找些消遣了:“去,把肃顺叫进来。”
“喳。”
等了一会儿,肃顺到了房中,“给万岁爷请安。”
“肃顺啊,朕想,还是去一趟吧。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朕答应过紫云,说晚上回抽时间过去的,既然说了,就不能言而无信。你去安排一下。”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还是一乘软轿,由肃顺亲自扶着轿杠,老马识途的到了田园,肃顺是早就有过交代的,在门上拍了几下,园门洞开,软轿一路抬到房前,轿夫方始将轿杠倾倒,甘子义漫步而出,那个三姨居然领着紫云等在屋外,看见他出来了,盈盈一笑,表情却显得很是古怪:“怎么了?站在这里干什么?”
昨天晚上,他随手赏了紫云几枚碎金子,称为‘瓜子金’,宫中每每用来赏人。紫云未多注意,等到天光放亮,三姨发觉受赠的是瓜子金,心中大惊。
她和紫云虽是风尘女子,却也知道是遇见异人了;又知道御驾驻节津城,则来者为何,不问可知一时间心中打鼓,不知道是福是祸,紫云倒是心中暗喜,若不是猜想得那位贵人也就罢了;若是的话,自己一介校书女官,能够得君王宠幸,实在是不让董小宛,陈圆圆专美于前了
因是,当肃顺再来相约佳期的时候,两个人既不敢不答应,更加不敢出言询问,只是心中略有所知,更屏显惊惶,待到软轿入府,更是等在了门口,等到甘子义出来,二女竟是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猜得对了,不知道这位主子是什么样的脾气;猜得错了,更加是泼天的大祸
“怎么了?”甘子义再一次笑问一句,“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不让老爷进去吗?”
三姨究竟是经过的事多,打定主意,只当不知,笑着蹲身万福,“老爷是贵客,怎么能不让老爷进去呢?紫云?还不过来伺候老爷?”
紫云上前一步,挽住了他的胳膊,扬起笑脸说道,“您倒言而有信。”
“怎么,你是打算看我爽约的吗?”
“奴家只是没有想到老爷这么快就来了。”
“为什么不快?我想看看你,二来,昨天晚上你和我说,还有旁的乐事,到底是什么?”
紫云羞红了娇靥,半真半假的向他怀里偎得紧了点,“那不过是枕上的说话,您居然就当真了?”
“怎么?没有吗?那可真让人失望了。”
“要说有,倒也不是没有。”紫云使劲的仰头望着身边的男子,眉目清秀,眸子幽深,红润的嘴唇开阖之间,可以见到两排雪白而整齐的牙齿,怎么看也只是像一个家境殷实的少爷公子,和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实在拉不到一起,转念一想,又觉得荒谬:又没有真的见过皇上,怎么知道就一定不会是昨夜的枕边人,今天的眼前郎呢?
甘子义等了一会儿,却见她始终沉默,双臂加紧了一点,“接着说啊?”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