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岩啊,来坐,来坐。”胡雪岩名叫胡学庸,雪岩是他的字,所以王有龄这样称呼他,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对他说:“抚台大人方才把我找去,有一件事要我去办……”
听他说完,胡雪岩一双笑眼眯了片刻,“这有何难?大人难道忘记了,咸丰二年年底的事情了吗?”
“哦”一句话给王有龄提了醒,“对,你说得对,还是你的记性好。”
自从清廷设立了总署衙门,并且允准各国在京中设立使馆以来,美国驻上海领事瓦特先生就逐渐认识到了和中国人做生意是一笔大有潜力可以挖掘的金矿,特别通过在香港的英国同行的帮助,给居住在纽约的自己的老友文德斯发去了一封电报,邀请他到中国来,并坦承相告,中国是一块从来未经开发的土地,任何一个人,只要有勇气到这里来走上一遭,立刻就能够收到十倍、百倍的利益。
文德斯知道自己的老友不尚空言,既然他有这样的邀请,便决定亲自走上一遭,他第一次到中国是在咸丰二年的年中,虽是走马观花的一望,却也给他发现,中国产品的价廉物美,中国人工的便宜,都不是在美国能够想象得到的。
他甚至都没有多呆,住了半个月的时间,立刻返回国内,召集朋友,聚集了一批资金,再度越洋而来,携带着大笔资金,只想多多购进便宜的中国产品,带回国内销售,大赚一笔。
他想得太过简单,认为自己带着钱来和中国人做生意,对方一定会远接高迎,但中国人对于他这样金发碧眼的洋人一不知其底细,二不知其信用,居然对他都是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在中国江南之地蹉跎良久,虽也是购进了一些生丝、茶叶等特产,却距离自己臆想之中相去甚远。
后来还是求瓦特先生帮助,给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的船上带有很多从国内购买的烟、酒之物,到岸缴过税款之后,就准备分散销售。瓦特先生对他说:“这样的东西在中国销售,一来获利微小,二来劳费时日,不如不卖,只拿这些东西当做礼物,赠送彼邦官场中人。到时候,有这些人在一旁帮衬,你的生意就真的能够做大了。”
文德斯终究是商人,眼看着这些耗资不菲的烟酒之物居然要白白送人?心里很有些不满,不过自己的生意瓦特也投资入股了,不好拒绝,更何况,这是在中国,不是在自己的故乡,还是听从在中国多年的老友相劝吧。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瓦特想了想,又给他想出一个绝妙的点子:文德斯二次归来是在咸丰二年的年底,新年即将到来,这是中国人一年之中的第一大节,不如趁此佳节之际,带同自己的老友,以新年祝福为由,亲自到两江、浙江等地走上一遭,以增进彼此的友谊?
想到就做,瓦特带着翻译、知事、文德斯和几个随员,亲自到两江总督衙门投递名刺,倒把总督陆大人吓了一跳:“怎么,美国人又来了?可知道所为何事?”
“回大人话,这却不知。听美国领事带来的翻译说,领事大人这一次来,是为大人和两江上下庆贺新年佳节的。”
这是从来没有过先例的,陆建瀛呆了片刻,回头问正在席间的江宁藩司灵桂和江苏藩司椿寿:“二位老兄,你们看,这是怎么回事?”
“黄鼠狼给鸡拜年,美国人未必安着什么好心。”灵桂不屑的说道:“不如就命堂下回了他吧。”
“卑职以为不妥。”椿寿说:“既然人家来了,大人还是拨冗相见才好。他们不是说了吗?这一次来在,只是为大人庆贺新年,想来,也是上月为美夷庆贺圣诞节的回礼,于情于理,大人还是不该艰拒才是。”
“也好。”陆建瀛点点头:“请来人到二堂稍坐,本官随后就到。”
和椿寿、灵桂又谈了几句公事,陆建瀛端茶送客,然后自己换了一身便装,到二堂见客。
文德斯先生等得口焦舌敝,中国人只给他们准备了茶水——文德斯喝咖啡喝惯了,茶水淡而无味,实在对不上胃口。
又等了一会儿,门下脚步声响起,陆建瀛进到堂中,身后还跟着几个听差和随从:“只为本官公务繁重,要领事先生久等,还请不要见怪啊。”
瓦特在中国有年,于这等官场上的客套话早就听得多了,微笑着起身,学着他的样子拱拱手:“总督阁下请不要客气,鄙人这一次突然而至,事先未经通报,要说道歉,倒是鄙人应该向阁下道歉才是的。”说完,把和自己同来的几个人向他做了介绍。
陆建瀛照例又客气了几句,分别落座:“领事大人这一次来,可是有什么公务要向陆某相咨的吗?”
“啊,不,大人阁下误会了。鄙人这一次前来,只是为知道贵国新年将至,鄙人代表自己,也代表领事馆全体人员,想向大人,及贵国上下官员,致以节日的问候。同时,也为上月圣诞节期间,来自中国朋友的热情友谊,表示诚挚的感谢。”
“领事大人用不到如此客气。我天朝于各国友人,从来都是敞开怀抱,以朋友之谊视之的。”
“是,多谢大人阁下的美意。”瓦特说;“这一次鄙人除了向阁下表示感谢之外,另外准备了些许薄礼,都是一些来自鄙人国中的物品,请大人赏收。”
“哦,这可不行,”陆建瀛赶忙摇手说道:“领事先生如此厚谊,本官受之有愧,这等礼物往来,非敢冒昧。还请领事先生收回去吧。”
“大人放心,礼物并非黄白,不过是一些酒食征逐之物,大人若是不喜的话,尽可以拿来赏赐下人的。”说着话,瓦特也不等陆建瀛再说,回头吩咐了几句。
领事馆同来的知事打开携带的箱子,里面的几瓶酒和一个小小的匣子,打开匣子,是几只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雪茄烟:“大人请看,这样的礼物,就是贵国的皇帝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大人的吧?”
洋酒和雪茄烟陆建瀛都在府里见过,那都是长子陆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陆川对他说,那种洋酒的名字叫白兰地,牌子叫科涅克,是法国著名的品牌——他尝试过几口,喝起来酸酸甜甜,没有什么味道,感觉不如中国的原酒远甚。
倒是雪茄烟,陆建瀛很感兴趣,不过他不会吸,闹出了很大的笑话。一大口吸进去,把燃烧出来的烟雾全部吸入肺中,呛得老人咳嗽连连,几乎连每一年夏季从来不会发作的哮喘病都给引发了。
陆建瀛吓得不敢再吸,后来还是经儿子指点,方才重新尝试了一回,这一次,终于给他品出了妙处,那种烟草特有的芬芳在舌尖回荡,吞吐之间别有一番滋味。也让老人在公务之余,找到了一个特殊的消遣之法。
不过雪茄烟的售价很贵,每一支卖到二两肆钱银子,而且雪茄不同于国人熟悉的水烟、旱烟,是一种大为讲究的生活品味,不同的裁刀、火石、雪茄盒、雪茄套、甚至烟碟,都有着独特的讲究,他身为一省总督,若是常保这等份特殊爱好的话,下面的人会怎么想?没办法,老人只好在公务完结,回府之后方可和儿子一起,父子对坐,同逞这一番口舌之欲。
这一次见瓦特先生捧上了雪茄烟和洋酒,陆建瀛不由自主的双目一亮:“既然如此,老夫就愧领了。”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