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真奇怪”惠祥问道:“你干吗护着他?”
“谁护着他了?我一个人的惠大爷,你吃的那门子飞醋?”
“哼”惠祥将她的脸扳过来细看,“刚梳的头,胭脂也是新抹的。你干什么来着了?”
绿云一红,故意虎起脸掩饰窘态,“是怎么啦?那儿惹了不痛快,到这里来发作?”她挤一挤眼睛,抽出一条手绢儿擤鼻子。
惠祥不作声,只是冷笑。绿云三分心虚,更有七分恼怒,不敢惹火了他,但局面僵着,不是回事,想一想,觉得应该有所解释。“是宝大人,也是常来常往的,不能不敷衍……”
一语未毕,惠祥打断他的话问:“那一个宝大人?”
“不就是总署衙门的宝佩衡宝大人?”
不说还好,一说让惠祥每一个毛孔都冒火,出手就将绿云推得倒在地上,跺着脚骂:“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臭娘们是那个王八羔子的朋友,你就不能不敷衍,为什么?好下溅的东西,白疼了你”
说完,一把将绿云抓起来,另一只手便待给她一个嘴巴,然而毕竟不忍,一松手又让绿云摔个跟头。出得屋去,余怒未息,偏偏宝鋆在另一屋子里张宴作乐,金樽檀板,翠绕竹围,好不热闹,惠祥看得眼都红了。“这个丧尽天良,吃里扒外的汉奸,王八蛋”他站在门口,跳着脚的痛骂。
宝鋆大怒一挑门帘走了出来,一张口说话就带着几分硬气的荤素齐上,“我说,这是哪位的裤裆没有系上,把鸡,巴露出来了?”
惠祥还是平生第一次为人这样臭骂,竟是楞了一下,转瞬间勃然大怒,“**奶奶的,来人,给我打”
惠祥出来是都带着府里的护卫的,多则头二十,少亦七八个,个个都是喜欢惹是生非的。听得这一声,立刻便有人带头向上一拥,把宝鋆夹在当中,狠揍了一顿。
宝鋆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遭遇,拳脚其下,兀自破口痛骂,“好,好孙子有种就打死你家大爷,打不死,……”
“给我狠揍,狠揍”惠祥在后面戟指怒斥,“打死他,惠大爷我和他家人打人命官司”
无端的在口袋底挨了一顿胖揍,宝鋆如何能够心甘?不过不巧的是,这时候正是咸丰三年的年底,奕奉旨到行在陛见述职,连同在热河过年,紧接着就是皇太后薨逝,大办丧仪之类的事情接踵而来,宝鋆也就顾不得再为惠祥的事情纠结了,不过,这份恼怒却没有一刻不在胸中萦绕,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出了这一口恶气。
到了咸丰四年的年初,惠祥领了父命再度北上入京,这一次他不敢再到皇帝面前求恳,改为走通了肃顺的门路,请求肃顺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终于能够达成愿望,才是最美。
听肃顺把经过说了一遍,皇帝半天没有说话,什么表示也没有,肃顺等了一会,不见动静,便又壮着胆子小小的声音说道:“主子,惠大爷让我务必跟主子讨句回话……。”
话犹未完,皇帝一口唾沫吐在肃顺脸上:“狗奴才,他在做梦,你也没有睡醒吗?”
肃顺不曾想到碰这么大一个钉子。被唾了还不敢擦脸,赶忙跪下,自己打着自己嘴巴说:“奴才该死”
皇帝一天的好心情都给这件事搅合了,“朕可告诉你,你以后少管这种闲事”
“是,是,是。奴才再也下敢了。”
过了几天,赶上一个很晴好的天气,皇帝派肃顺到文承恩公的府上,说是请太太进宫去,和皇上说说家常,同样得了旨意的,还有太太的亲生儿子惠瑞。
听到宣旨,母子两个不敢怠慢,整理形容准备进宫见驾,惠祥不知道皇帝宣召老太太和弟弟是什么意思,怎么不把自己也宣进宫中?找个空隙,把肃顺叫到外面,探问消息。
肃顺不愿说那遭了痛斥的话,同时心里也有股怨气要发泄,便起了个作弄他的心思。
“好教大爷放心”他装得极其认真的样子,“我把你的话一说,皇帝直点头,虽没有没什么,那意思是千肯万肯了本来嘛,肥水不落外人田,有好缺,不给自己兄弟,给谁啊?我看哪,今儿个老太太进宫,跟皇上再提一句,明儿个就会交代军机处,马上降旨。大爷,你就等着召见吧”
吃了这个空心汤圆儿,惠祥喜心翻倒,当时谢了又谢,便要向太太去说。肃顺却又一把把他拉住了。“惠大爷”他说:“皇上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宫里的事儿不管大小,不愿意叫人到外面去说,所以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一番话,千万搁在肚子里,连老太太那儿都得瞒着。要不然皇上一生气,我挨骂倒是小事,说不定你那个事儿就有变化,把只煮熟了的鸭子给飞了,多冤哪”
“不错,不错,你放心”惠祥深深受教,“这件事儿,就你知我知。等旨意下来,我好好谢你。”
于是老太太这一天进了宫,命妇入内,自然不能到正殿,于是母子两个暂时分开,老太太先到了祯妃所居的萃景斋,惠瑞代母亲在湛福堂碰了头,请过圣安,“奴才惠瑞,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话,奴才是道光十二年生人,到今年,虚度二十二春。”
“朕知道你也是同文馆的生员之一,朕当年听奕说过,你能够在万民观望之时,就主动请缨,加入同文馆,从头学起,可见你心中是很愿意为朝廷出力的。”
“是。奴才不敢当皇上错勉。只是奴才以为,同文馆是皇上圣意所重之所,我八旗子弟,正该为皇上分忧节劳,故而不揣冒昧,主动报名入内了。”
“你能够这样想,自然是极好。”皇帝和他说了几句,话题一转,问道,“这一次到江宁去,你也是属员之一吧?”
“是。此番王爷赴江宁办差,奴才也是随行之人。只是奴才见识浅薄,生恐办事不力,届时,奴才一人身担罪责事小,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你也不必如此惊惶。此番到江宁去,更多的还是要给你们这些生员一个长进的机会,在同文馆的课堂上就是念上一万年的书本,也不及这样一次现场所学,能够得到的教益更大。特别是,朕听人说,你的西洋语言之学,在同科的生员中,是名列前茅的?”
“奴才不敢。奴才于西洋语言,略有所长。”
“那么,日常的对话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惠瑞的英文学得相当好。大约是有这方面的天赋,不但是日常对话,就是在和伯明翰等人商谈的谈判桌上,彼此唇枪舌剑,语速极快之时,他也能够全部通晓。不过在皇帝面前,不敢过于自见,低头答应了一声,“是。”
“你这一次去江宁,公务闲暇,也好去看看你阿玛,顺便给他带一句话。”皇帝慢吞吞的说:“你去告诉他,他现在的差事能够连任三年,已经是朕格外保全他了。让他没事的时候多找人学学圣人的《中庸》之道,不要任什么事都做到了极致。”
惠瑞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是圣谕,自己只管一字不错的带到,想来阿玛一定会有所领悟,也就是了。
皇帝离座而起,“走吧,和朕走几步,到萃景斋那里,去看看舅母她老人家。”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