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大小诸事或难或易都可将其视作一场游戏。譬如,赵鞅和蒯聩玩的是“假装好兄弟的游戏”,齐国和晋国玩的是“谁是老大的游戏”,而五音和我玩的则是“野心家和小护院”的游戏。“野心家”想趁主人脱不开身时霸占主家的财产,“小护院”临危受命,没棍子没刀就得一个人不要命地往前冲。其实,冲便冲了,若能在“野心家”面前显一显决心和示一示勇气也是好的,只可惜人家压根连机会都不打算给我。
日升中空,在“迷魂帐”里走了一万二千零八十步后,记数记得几乎要吐的我终于迈进了天枢的大门。
艮主祁勇传五音的令说要我前去院中拜见,我来不及整装换衣便灰头土脸地随着他去了。可等我们到了五音居所,却只见修竹花影间两扇香木雕花大门牢牢紧锁。守门的小童鄙夷地扫了我一眼,奶声奶气地说,夫人突然犯了秋困正在睡觉,太阳下山之前谁也不见。
黑子闻言冲着小童直瞪眼,可在五音门外他又不敢出言抱怨,只忍到我们出了院子,作别了祁勇才发作起来:“昨晚上叫咱们在林子外一夜好冻,刚刚叫人来见,这会儿又说自己睡了。你是乾主,她是总管,平平坐的身份,她干嘛这样欺负人!”
“夫人素日里操劳,累了困了你还不许她睡了?”我一面挂着笑避开迎面走来的小婢,一面偷偷使劲将黑子不动声色地拉进了路旁的一处修竹林,“我的好哥哥,你说话给我千万留点神!五音现在是天枢的主人,她叫咱们等一日等两日都还是好的,若不是对赵家还有几分敬畏,她这会儿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要了我们的脑袋。”
“掉脑袋的事小爷从来就没怕过,怕只怕现在你见不到夫人,看不了军报,误了主上交待的事啊!”
“五音心里若还想着赵家,那她无论怎样为难我都是无妨的。怕只怕……她这会儿正盼着赵家能在卫国的事上栽个大跟头,好叫无恤疲于奔命,无暇顾忌天枢。”
“阿拾,要真是这样那可怎么办啊?五音夫人早就知道你是主上的人,这回来也是要帮着赵家攻下卫国的,她要是有心吃独食,那你可就是黄米饭里的石头子万万留不得啊!”黑子心里急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把两只拳头攥得死紧。
“你这下可算想明白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还酸唧唧地羡慕我被‘好事’砸了头。”我见黑子神情紧张便笑着捶了他一拳。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黑子抓过我的手狠狠地甩在一旁,“我是没你聪明,你既然早想明白了怎么还眼巴巴地来送死!”
“谁说我是来送死的,这游戏才刚开始,到最后谁输谁赢还指不定呢!你呀,就老老实实把我交待你的事办好,我不仅要保全自己,保全你,回头还得把你的秋姑娘从齐国接回来呢!”
我嬉皮笑脸地对着黑子,黑子憋了半天只得没好气地吐了一句:“你先操心要紧的事吧,我的事你就不用理了。”
我拍了拍黑子的手臂正欲开口,却突然听见林外的小路上传来了杯盘落地的声音。
外面有人在偷听?!
我朝黑子使了个眼色迈步往外走去,黑子见状忙伸手拉住了我:“你别去,我去。”他拂开竹枝钻了出去,我四下扫了一圈,见林中无人便转身从修竹林的另一端钻了出去。
天枢八卦,乾为天,居八卦之首。
当年,除了主上伯鲁之外,天枢里最具权势的两个人便是乾主赵无恤和总管五音夫人。
彼时,无恤戴兽面替伯鲁处理外务,接收密报、安排刺杀之类的事全由他来处理。五音主持内务,负责调控管理天枢八卦的人员。这二人虽然身份齐平,但因无恤身份特殊常年不在谷中居住,因此天枢里除了几个卦象的主事外,极少有人认识他。而五音则恰恰相反,上到主事下到端茶送水的小童,人人都知道她是天枢的总管,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如今只要她一日没有正式与我会面,天枢里的人就不知道乾卦来了我这号人物,大家既然不知道我,那这乾主名头就永远只是个虚名。所以,我现在迫切要做的便是响响亮亮地在天枢里吼上一嗓子,好叫所有人都知道——乾卦来新主人了!
绕过林子我又往西行了一段路,待翠绿的修竹,挺拔的松柏退下后,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如火焰般耀眼的枫林。
鲜亮的红,张扬的红,阳光下一树树枫叶红得就像似它主人眉梢上的那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