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孝公元年暮春
海棠花正浓,似将塔下半幅黎山披了块上等的织锦。之所以说是半幅,不过因她只能望出去这么远,山的那边是个什么样子,她从未见过。
她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自打记事起,便被囚在这高塔之上,寒来暑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她话也是不会说的。
四月初九这一天,本是风和日丽,可悬在塔上的九百九十九个金铃却狂躁的震颤,铃音失了往日的平和,这样的异声从黎明一直持续到傍晚,倚着窗口向外望去,残阳似血,铺陈整片西天。
起风了,海棠林摇曳生姿,星星点点的粉红色花瓣随风曼舞。其间,竟有一瓣飞升上来,被她探手捉住,送至眼前,徐徐展开,海棠花开花又落,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看清它的姿态。
轰的一声巨响,险些惊着她,将视线从手心那片花瓣转向门口。
狰狞骇人的鬼面盔胄,玄衣墨甲长马靴,踏着倾倒的门板,步履沉稳的向她走近。她看清他执在手中的画戟,黑中闪蓝光的戟刃血色淋漓。
九层锁妖塔,每层由九名死士把手,这是先王布的局,没人得以靠近半步,包括继位的新王——她的王兄,孝公在内。
除非,那八十一名死士无一存留。她不由自主的的打了个颤。
在距她一臂之遥,他停下了脚步,露在盔胄外面弧度完美的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痕,抬手,缓缓的掀起遮了大半张脸的盔胄。
肌肤如玉鼻如锥,圆润的耳垂裹着个指宽的乌金环,上面雕着繁琐的花纹。
盔胄完全掀开的一瞬,有几缕长过唇角的乌亮发丝顺势倾泻下来,遮了他的眉目。
她虽看不分明,却感觉得出那隐在发丝后的眼正灼灼的将她望着,不觉瑟缩,想要将脸重新转到窗外去,可她将将生出这样的念头,那沥血的戟尖便擎在了她的下颌上,她甚至不曾看清他出手的过程。
他比她手心海棠花瓣更艳的唇到底完全舒展开,那只停顿在盔胄上,骨节铮铮的手慢慢下移,以食指撩开额前的发,露出一只碧色的眸,一眨不眨的绞着她同样不分明的脸,半晌,轻悠悠的开口:“从今而后,你是孤的女人。”
他的声音真好听,比每天伴着她的铃音还好听,她想,这大概便是书籍上载着的天籁了,可这样好听的声音,却让她感觉一阵心慌,想要逃离的念头,再一次滋啦啦的蹿升,顾不上停驻在下颌上的危险,仓惶转身。
她不会说话,却有超乎常人的直觉,每次虞国天灾之前,她的心,总是难以平静,破开指尖,在舆图上印下一枚鲜红的指纹,然后由送饭过来的死士转呈她的父王。
她想,便是还有这样的用处,父王才会留她一命。
今天,她的心较之往日,更加躁动,她知,这个男人,将是她的劫难。
在她转身的刹那,他蓦地撤开画戟,改为揽住她纤细的腰身,俯首,那好看的唇,落在了她的嘴角。
他便是赫连翊,抱着她踏过遍地残尸断臂,走出了堆金砌玉的锁妖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