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尹脸色阴沉下来,道:“李麒一生碌碌无为,且和你父亲并无深交,那时候居然肯用独生子换你。这个程婴本县可当真是看走了眼。然而当时你父亲里通外国,犯上作乱,被判凌迟之刑,罪及九族,满门抄斩,这些都是圣上的旨意,与本官何干,更与顼魍县百姓何干?何况二十年来本官待你不薄,委以重任,你报复本官一人也就罢了,但竟然想要杀死满县百姓,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何尝不是忘恩负义,丧心病狂!”
都事冷哼一声,似要开口,又最终露出不屑置辩的神色,只低声道:“县尹大人和全县百姓当初如何对我齐家,各人心中有数,又何必多言?”他突然抬起头来,眸子中全是阴兀的笑意:“何止老弱妇孺?我当初发誓要整个顼魍县鸡犬不留!县尹大人,其实里通外国,犯上作乱的是你。这十年来,你一直暗中从暹罗一代搜集军火,并耗费十年心血修筑祭天塔,名为祭神,实际上却在塔中储存军火粮草,意图拥兵自重,占城称王。而大人的这些举动,莫不在我参与之下。”
县尹脸色更加难看:“只怪我养虎为患。”
都事道:“当初祭天塔也是我为大人设计兴建的,而大人所不知道的是,我在塔中留下了一条可以随时引爆整个祭天塔内火药的秘道。而秘道的机关就在通天柱顶的青铜飞凤口中,只用轻轻转动丹凤口中铜环,左三右四,然后天地间一声轰然巨响……”他双目中狂态毕显,双手在嘴边作了个吹灰的姿势,继而大笑不止,仿佛已经看到了顼魍县灰飞烟灭的一幕。
朝颜惊道:“你所谓解决的办法就是将塔内的火药引爆?那这全县百姓……”
那都事突然止住狂笑,阴阴截口道:“自然是一个都跑不了。自从此塔完工之后,我一直伺机在祭奠之时,引爆机关,一网打尽,可惜三年来,每到关键时候,总有漏网之鱼。所以我一直苦等,这次瘟疫真是天罚顼魍县,赐我良机。这塔周围本有数丈宽的护城河,我来的时候已经暗中派人将唯一吊桥毁掉了。这些火药足足可以夷平整个顼魍县,真是应了我当初鸡犬不留的话……”他说到此处,又忍不住一阵狂笑,全身都抽搐着,连腰也直不起来了。那笑声夹杂着旁边村民渐渐低下去的惨叫厮打之声,直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都事的笑声宛如生生给扼碎在了喉头,他难以置信的望着对面的县尹,双眼简直要突出眼眶,胸前多了一个深深的血洞。
县尹站在夜色中,博袖迎风飘洒,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手上一只拂朗机火统正冒着缕缕青烟。
都事身体僵直,向后倒去,双手狂乱的在空中撕扯着。怀玉微一侧身,那都事重重的倒在地上。他瞪着怀玉,脸上肌肉抽搐不止,似乎还挣扎着想坐起来,但用尽全力,也只能嗓子中迸出几个模糊的词句:“为什么……不救我?”
怀玉淡淡道:“我只曾答应你,不让我们几人出手杀你。”
都事嘴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头一歪,已经绝了气息。
那县尹走上前,将火统抛在尸体脸上,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十年收买军备,却想不到我随身带着火统,实在愚不可及,也是死有余辜。”他脸上的冷笑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转身对怀玉道:“多亏几位侠士相助,元凶已被本县当场正法,只可惜这顼魍县上千百姓的性命,却是无能为力了。”
怀玉淡然道:“这样说来,县尹大人也赞同引爆机关?”
县尹重重叹息一声,低声道:“顼魍县虽地处边陲,但上下一心,礼让友爱,安居乐业。乡亲父老更视本县如父母一般。如今若能以我一人性命换全县平安,本县万死不辞。然而事已至此,为了不让疫情扩散,危及邻邦,也只能万不得已行此下策。”
朝颜断然道:“万万不行!那些染病的村民并非毫无治愈的可能,何况其间可能有不少没有感染的村民,这样引爆机关,玉石俱焚,事关几千条人命,岂能草率!”
县尹皱眉道:“这位姑娘,请你转头看一看!”他拂袖一指那群奄奄一息的村民。他们中绝大多数已经毒发,目光散乱,满脸狂态,全身不停打着寒战,口角涎唾横流,或坐或卧,在淌满鲜血的地上蠕动着。有些就近趴在那些浑身黑血,面目狰狞的尸体上,机械的撕咬啃噬。他们肿胀的两腮神经质的鼓动着,似乎只有当嘴里咬着血肉之时才能暂时平静。一时间,祭天塔下广场内,尸体彼此枕籍,而更多的伤者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在血污中挣扎撕咬。夜空中不时传来人齿撕裂筋肉,啃刮骨骼的声音,火光照在诸人脸上,真是如地狱变相,恐怖之极。
朝颜一触目,就回过头不敢再看。
县尹沉声道:“这哪里还有人在,不过是一群行尸走肉!让他们解脱一刻,就是最大的慈悲。”他见朝颜默然不语,于是转头对怀玉道:“机关发动之后大概还有一刻时间,以几位的武功,全身而退并非难事。而本县一介文官,性命全仗几位侠士相救。事毕之后,本县自会呈请圣裁,一切罪过皆由本县一人担当,与诸位无关。”
怀玉微微一笑:“县尹大人倒是深明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