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怡琴行到半路,迎头撞见王三保家的低垂着头,快步前院走,不由叫住了她:“王大娘”
王三保家的正扭着衣角,满心不忿的低咒着,闻言,唬了一大跳,待到看清是七小姐,脸色透出浅浅的灰白了。
“王大娘,你还没老难道就糊涂了不成?小姐问你话呢,还不快说。”齐怡琴身边一个纤秀身材的大丫鬟,穿着米黄碎花银鼠袄,葱绿棉裙,青缎灰鼠褂,柳眉含嗔,薄腮微怒。
王三保家的先还有几分慌乱,一听尘香用这般拿张作乔的语气与她说话,倒把那五分慌乱收了,换上三分薄怒来。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掠过尘香,才笑吟吟对着齐怡琴回道:“小姐,都怪老奴急糊涂了,一时没把小姐的话听仔细。”
齐怡琴不悦地瞪了尘香一眼,才和气得问道:“什么事把你急成这幅样子,莫非是夫人有甚吩咐?”
“正是呢,”王三保家的立时愁容满面,为难地说道:“沈家的三舅老爷来了,正在前厅奉茶,老奴来回话,夫人却道……让方管家陪着……”她住了口不再往下说。
齐怡琴一顿,已约略猜得事情大概,蹙了眉不语。
沈家三舅老爷自然是先头五夫人的娘家弟兄了,堂堂乐善侯府的三老爷,翰林院的学士,皇上的宠臣,母亲怎好叫个下人在那作陪?这也是齐府的待客之道?
即便父亲不在家,也该唤了哥哥前去才是啊
沈家不是自己嫡亲的舅舅家,可对自己兄妹几人,还是以礼相待的。这话传出去,外人只会道母亲的不是,甚至是齐家的不是。唉,母亲掌家时日短,虑事到底不周全,还是从前的性子。
她踌蹉半晌,方正色道:“你先出去请方管家照应着,公子即刻会赶过去的。切记,不可慢待了客人。”
王三保家的得令,心下一阵放心。她若依六夫人的指示办了,回头六老爷知情,必然一番怪罪;若不依,六夫人更是不会轻饶了她。如今有七小姐发话,自是一切由七小姐承担了,不与她相干,她笑应了是。
这边,齐怡琴招手对另一个神态亲和敦厚的大丫鬟说道:“你去一趟露华院,告诉五奶奶一声,说是我的话,请公子爷赶紧去前厅招待三舅老爷,要快。如果三舅老爷有什么说的,只管照着去做,千万记得不要驳了。”
暮雪只是面上看着敦厚老实,其实心里泾渭分明,一向进退有度,也不多话,忙忙告了退。
齐怡琴一面走一面轻哼了声,也不去搭扶尘香的手。
尘香着慌,情知自己方才不该一时嘴快,得罪了王三保家的,反惹得小姐厌弃。她想了又想,终于小声道:“……小姐莫要生气,往后我再不敢了……”
“你的性子,确是要改一改了,不然,我也不敢用你。王三保家的再不济,也是一个管事娘子,连我见了都要好声好气与她说话,你倒好,直接就是一顿排揎。她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你当着许多丫头的面这般作践,叫她脸往哪儿搁?
再说,她好歹是晓妆的老子娘,你不看别的,看着晓妆,也要给她三分颜面。今儿这话传出去,晓妆还要不要在我们院里做人了旁人不知,不道你是维护主子,还当你是眼浅心窄,容不下院里的人呢。”齐怡琴看着另几个小丫头落在几步开外,料着听不大清,才低低喝斥。
她不欲这时候给尘香没脸,奈何尘香糊涂,由不得敲打一番。不然往后胆子愈大,岂不是要替她这个主子作主?
因着生气,她一双芙蓉面透出十分红晕,依稀是开在枝头的海棠,含娇带媚,清新风流。
尘香又是一番认错,却对小姐提到晓妆有几分不以为然。
晓妆是齐怡琴院里的三等丫头,先前不过领着后园洒扫的小事,也不知交了什么好运,竟被七小姐一眼看中,要到了屋里。她自己也争气,不但容貌出色,还读书识字,又是个温柔大方的脾气,一院子的丫头下人,倒有一多半与她交好的。渐渐地,常在屋里服侍。
眼见她渐渐得到器重,尘香心下也有自己的计较。
齐怡琴一眼撇到尘香面上的忿忿,就知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头,好一阵烦闷。
她从前的一等大丫鬟是梅初,并非府里家生子,父母去得早,只是幼时为她定过一门亲事。她年纪大起来,男方家就托人上门问讯,她念着梅初伺候她多年的忠心,连身价银都没要,作主放了出去,还厚赏了一副妆奁。为这事,还被六夫人好一顿埋怨。
梅初一走,一等的名额就空了下来。她身边两个二等的,尘香、荷锄,都是极有希望被提上去的,两人暗地里也偷偷较量着。
奈何尘香莽撞易得罪人,荷锄太过心软拿不定主意,都不合她心意,便把事情暂时压了下去。
六夫人怕她受委屈,就给她添了一个二等的丫鬟,即是暮雪,是和齐悦瓷院里的从韵一同提上去的。
齐怡琴闷闷地,直到进了翠微居,才堆上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