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二月,虽已是春天,但春雨绵绵,十日里有九日倒是阴天,天气也就暖和不起来,刚刚减下去的棉袄又重新穿上了身,走在街上,行人不免有种春寒料峭之感。
从宫里出来的一辆朱帷马车行进在宽阔的街道上,驾车的林小顺和马小卉,整了整脑袋上的斗笠,挡住扑面而来的绵密春雨。
车厢里,常乐正靠在车壁上假寐,小铃铛坐在旁边,将窗帘挑开一角。小丫头入宫之后还是头一次出来,对街上的任何事物都感到很新奇。
“姐姐,怎么街上这么多读书人呀?”
常乐睁开眼,见小铃铛正好奇地盯着街面上三五成群的年轻士子。
“二月九日是春闱,读书人自然都汇聚到京城来,也就这段时间,是随处可见的。”
她坐得身子有点僵了,调整一下,也跟着小铃铛看起外面的风景来,结果发现这些年轻士子们似乎都是朝一个方向走的,看起来似乎有什么集会。
这些读书人备考之余难免枯燥,难得群贤荟萃于庸京,也常常举办些雅集,交流诗词、互证文章。
马车经过神仙楼,这些读书人都朝着楼中走去。常乐不经意望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叫林小顺停下车。”
她立刻吩咐小铃铛,小铃铛欢快地应了一声,隔着车门对林小顺说了一句,马车便在神仙楼不远处靠边停了下来。
神仙楼今日有士子雅集,楼外马车众多,也没人注意到这辆制式不同的马车。
此时几个年轻读书人正要往神仙楼走进去,不经意看见门边上一个男人垂着双手抬头看神仙楼的匾额,穿一身灰扑扑的长衫,站在绵密的细雨里,也不撑伞,任由雨丝打湿了头发和身体。
“哟!这不是罗兄嘛!”一个读书人认出了这男人,高声叫了起来。
罗子骁扭过头,看清这人的面容,顿时眉头一皱,转身就想走。
那人却快步走上来将他拦住,道:“罗兄干嘛急着走呀。”
他指着罗子骁,转头对跟上来的几位同伴道:“你们都不认得这位吧,这可是曾经的风月班头,一手风月好词,赢得满楼*招,京城名伎趋之若鹜,不收半文钱便愿扫榻相待,啧啧,曾是何等的风光啊!”
几人便都朝罗子骁看去,见他衣着寒酸,浑然没有同伴口中所说那般风光,不由鄙夷道:“原来这位就是当年名冠京城的罗探花。听说罗兄国宴上一首望江潮,风靡京城,连昆马使臣都敬服不已。那时候我等真是望成莫及,可惜罗兄空有才华,却没有我等读书人端方之心,竟至于贿赂府学来获得科举资格,幸而皇上明察,及时揪出科场蠹虫,否则我等与这样低贱卑鄙之人同伍,岂非蒙羞。”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罗子骁脸色冰冷,恼恨不已,但他深知自己今时不比往日,没有跟人家叫板的资本,便低着头想从旁边过去。
方才认出他的读书人却又伸手拦住他,假装好心道:“今日神仙楼雅集,罗兄大才,怎不一同上去?”
旁边刚刚嘲讽过罗子骁的人马上说道:“张兄别为难人家了,罗兄如今可是钦命服贱役之身,哪里有资格与我等同赴雅集,张兄难道想让他糟蹋了今日的集会么!”
这几人今日都是精心准备来赴会的,自然穿着打扮光鲜亮丽,旁边都有小厮撑伞,虽在雨中,也清爽干净、神采飞扬,对比之下,罗子骁便如同乞丐一样落魄丑陋了。
罗子骁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道:“在下有事在身,没空与各位闲谈,请让开。”
他想走过去,但这几个读书人却故意戏弄他,有意移动身形,拦住他的去路。罗子骁恼火起来,伸手便去推前面的人。但是这几个读书人都带着小厮,自然不肯让他弄脏了衣物,其中一个小厮便故意伸腿绊了一下,罗子骁一时不慎,滑倒在地,正好摔在路边的水坑里,溅起一身的泥污。
众人哈哈大笑,这才心满意足地绕过他,径直走进神仙楼去。
罗子骁坐在水坑里,路过的行人或冷漠或鄙夷,都对他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拉他一把。
常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脸上却没有任何同情之色。她放下窗帘,摇了摇头。
自作孽不可活,罗子骁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走吧。”
她吩咐了一声,仍旧靠回车壁上。
马车重新走起来。
“刚才那人真可怜,被人家这样欺负,都没有人为他说一句话。”小铃铛不认识罗子骁,小姑娘善良,只会同情弱者。
常乐眼睛不睁开,只淡淡道:“他就是被皇上废除了科举资格的罗子骁。你说他可怜,岂不是说皇上对他的处罚不公。”
“啊!”小铃铛惊讶地捂住了嘴,“他就是罗子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