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找到楼湛的时候，楼湛正站在一个长廊的尽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摇曳多姿的一丛竹子。捏在手里的瓶子已经空了，但是戏服的裙角却湿了一大片，地上还能够看见水渍残留的脚印。

“洒了？”时光问着，将手里没开过的水瓶递到了他的面前，歪着头，笑。

楼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有接过时光手里的瓶子，像是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

时光习惯自然，也不以为意。将瓶盖扭开，喝下一口：“我上次肠胃炎都坚持拍完了，你到底哪儿不对劲了？克服不了吗？”

楼湛漆黑的眼珠子闪了闪，说：“我不该接这部戏。”

“……”时光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不是您老自己死活要来的吗？怎么第一幕都没拍完，就后悔了？知道一部已经完成的剧本加个人多难吗？知道编剧和导演掉了多少根头发吗？你现在说不好玩了？尼玛！城里人果然会玩！

楼湛也不打算要时光的回答，他敛着的睫羽下那双眼中的焦距散乱，似乎在思考，久久才抬起头，目光飘渺的看着那丛竹子说：“毕了业，我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或许我该冷静一下，好好的再想想未来的发展。”

“是的，你应该去读商管。”

半开玩笑的一句话吸引了楼湛的注意力，他扭过头，面色古怪的看着时光。

时光笑嘻嘻的耸肩：“那么大的一个商业帝国需要你继承，你跑来学影视，真是够任性的了。你看，要不这么的吧，反正一幕都还没过，不如你等下找导演说不拍得了。然后回去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让白伯给你找个学校，最好是国外的名校，什么斯坦福啊，牛津啊，出国镀个金，四年后回来，进你爸的公司，从基层小领导开始干。第一年是组长，第二年升科长，第三年升主任，第四年升总理，第五年升总经理。看！只要六年，你就可以当董事长了。然后你就在第一年帮你爸分担一间公司，第二年分担三间公司，第四年分担一半的公司，第五年得到全部的公司。恭喜你！三十三岁成为冷酷狂霸跩总裁！就此把自己忙成个陀螺！有一对不靠谱的就知道全国各地去旅游的父母，谈个恋爱还不能找小清新，身边不是表妹就是表姐，可惜就偏偏就一撞钟情了路边的一颗不惧你冷酷狂霸跩的小野花。就此踏上了对抗父母*oss，爷爷*oss，奶奶*oss的终极通关大道！”

说完，时光开心的笑了。

楼湛面无表情的看着时光。

时光觉得楼湛应该是对这种言情雷剧的狗血梗没兴趣，所以戳不到笑点，于是想了想，说：“不过拍电影也是有好处的，名气大嘛，走哪儿都有粉丝……”

“我知道你很想火。”楼湛打断了时光的话，“但我还是认为你该适度一点，路不是只有一条。适可而止，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自爱一点。”他希望时光明白，无论是找他，还是找森锐泽，能够帮助到他的都有限，与其一直在求人，不如自己努力发展的更好一点，至少这样会活得更加的有自信和自尊。可是这些话他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尤其他想告诉他，不用去找森锐泽，森锐泽能给的，他楼湛也可以给。

时光脸上的笑有些难看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怎么是个人都责问他走关系抱大腿的事！是不是真的那么不能原谅？他没有偷没有抢没有伤害任何人。这些人凭什么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自己！自己难道就没有付出吗？没有认真的去活着吗？他拍的每个角色都特么是躺着拍的吗！？他获得的所有机会都特么是求人给的吗！？他只不过依靠楼湛帮自己铺了最初的路！之后他还不够努力吗？他废寝忘食钻研剧本，他带病拍摄，他尽全力的演绎着每个角色，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为什么放谁身上都是正常的人际关系，到了他这里就不可理喻了呢？

“当然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知道。”时光挤着笑说。为自己可悲，即便肺都要气炸了，可还是要笑出来。果然这就是所谓的吃人嘴短啊。

“其实你要努力拍好手里的戏，人气够了，公司自然会给你更好的戏。”就算是好剧本的主演都没问题，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

“你想多了，你看我也没急，这次就从花瓶做起的嘛。”时光的笑已经无法维持了，只觉得脸被打的很疼。

“还有……”楼湛犹豫了一下，说，“生活条件，拍戏时候的待遇，也会随之变好的。”为了一个宾馆的房间去找森锐泽，这就是他最大的怒火，他从来没想过时光可以做到这一步，甚至，甚至是有些……那两个字，即便是想，楼湛都不敢想，更不用提说出口，可是偏偏从昨天起就在脑海里回荡——低贱。

“生活方面我的要求倒是不算高。”时光嘴角的笑彻底没了，他面无表情的说，“我也觉得那个高级花园不太适合我，房租和我的收入没办法持平，还是退一步比较好。”时光不知道自己曾经丢弃的自尊心竟然又回来了，被人当面这么说着，真的再没有比这更加伤自尊心了。

他只是努力的想要活得更好，他认认真真的去活着，可是到今天却被人这样否认，真是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之后两个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直至远处传来喊声，时光才淡淡的说：“你考虑下，要是觉得这部戏不合适，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别耽误了进度。”

这是时光重生以来对楼湛说的最重的话，而可悲的是，这种程度的话已经是他被气狠后能说的最狠的了。回忆上一世，他就算不到牙尖嘴利骂的人毫无还嘴之力，至少来几句戳心窝子的话还是手到擒来的。可是今天到了这个程度，他还得考虑以后，提醒自己不能只图一时之快。

太憋屈了！

说完话，转身就走了。

只是迈步前又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啊啊啊啊啊！快憋炸了！！我特么受虐上瘾啦！！脑袋进水了！！废话那么多不会去唱歌啊！！憋屈！憋屈！憋屈死了！

楼湛看着时光硬邦邦的背影，察觉出了时光的不悦。但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忠言逆耳，利于行。他只是希望时光可以走的更好，更稳一些。不过……有些后悔了。其实他一点都不想伤害时光。一点都不想。

到了最后，楼湛还是回来了，而且很顺利的扮演了他的花瓶角色。

戏终于拍顺了，可是向来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的时光，这次却怎么都调整不好自己的心情。他明明脑子里很清楚这都没什么，反正他早就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楼湛愿意说就让他说吧，既不疼也不痒的，就当一阵风吹过去。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说啊？可他就是觉得气不顺，甚至有些委屈。他问自己想干嘛？神经病啊？有什么委屈的？做的出就不怕人说！人森锐泽说的时候不都没当回事吗？睡一觉就好了，该吃吃该喝喝，就要没心没肺的这样的日子过得才潇洒嘛……

想到这里，时光突然就愣住了。

然后他眼眶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