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仁忍笑,“这样说也没差。”
何子衿听的都笑了,拿手戳戳阿念,“咱就剩下空名儿了。”
阿念不急不徐,道,“那也没,不是还有书院这一块儿么。”
江仁道,“书院什么的,有教谕管呢。”
阿念道,“北昌府这里人少,教学上一向不大成,每年春闱,阖府能有三五个进士就是好的。沙河县地处偏僻,这里商人来的多,我出门倒没见几个穿文衫的学子。阎家不会朝这块儿插手,何况我本是翰林转外任,不妨就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县太爷。”他心里已是有了主意。
第二日设宴时,酒过三巡,就要行酒令,酒令基本上人人都会,但阿念这不是有学问么,那酒令出来,那叫一个深奥哟,像马县丞、简主簿这样儿正经的官阶的朝廷任官,倒还勉强听得懂,但如阎典史这管治安,还有十房三班那些,三班都是粗人,十房里还通些笔墨,但那学问自然不能与阿念这正经探花出身的比。不过,林教谕、田训导什么的,倒是听的满眼冒红心,直呼县尊大人好文采,只是把三班的人愁的要命,他们只知道夸好,可好在哪儿,听都听不明白,心说,怎么来了这么个酸气的县尊哟,喝酒都喝不下去了。
何子衿在后头招待诸位太太,这也满满一堂的人,诸位太太便以马县丞太太简氏与阎典史太太金氏为首,简主薄夫人是个和气的老好人,话是不多的,其他太太们断不肯夺了阎氏与阎太太金氏风头的。
何子衿因今天要招待诸人,故而打扮的颇是华丽,她还戴上了当年谢皇后赏她的璎珞,阎氏与金氏亦皆满头珠翠,女人们在一处也就是衣裳首饰互夸之类的事,你说我衣裳好,我夸你首饰佳。何子衿对金氏道,“听说这沙河县有个金鑫楼,不会就是你家的吧?”
金氏也是二十出头的年岁,掩唇笑道,“县尊太太真是伶俐,一猜就猜着了,可不就是我娘家开的么。什么时候县尊太太有空,只管过去尝尝,里头菜色正经不错,南北风味儿都有的。"
何子衿笑道,“那日已是尝过了,今天大家就尝尝帝都风味儿。”
阎氏道,“唉哟,县尊太太是帝都人哪?”
“倒不是帝都人,只是跟我们家老爷在帝都住些几年罢了,我老家蜀中的。蜀中人嗜辣,怕你们吃不惯,就叫他们备的帝都菜。”何子衿笑道。
“那可是比我们有见识,我是自小儿没有出过北昌府,最远也就是去北昌府看一看。”金氏问,“县尊太太这首饰,是帝都的花样儿吧?”
何子衿微微点头,“是帝都昌泰楼的手艺。”
金氏道,“怪道这般精细。”这倒不完全是奉承何子衿,金家在沙河也是大户,因是县尊太太设宴,金氏头的钗腕上的环,都是挑的自己心仪的首饰,勿必不能失了身份。可不知为何,她一见何子衿就觉着,何子衿头上的首饰绝对没她的多,何子衿头上就是一支雀鸟衔珠步遥,一支花簪罢了,但,绝对都是一等一的精细首饰,还有,颈间带的璎珞,更是宝光璀璨,还有那衣裙的料子,那种轻盈的紫色,仿佛轻烟一般。金氏凭女人的直觉,就不敢小看这位年岁不大的县尊太太了。
阎氏挑眉亦道,“县尊太太真是好相貌,这样的好首饰,也就配你使了。”
何子衿笑道,“小阎太太客气了。在小阎太太面前,谁敢说一句好相貌呢。”阎氏夫家姓马,其实应该称她马太太的,但见其他诰命都称她小阎太太,何子衿也就这般叫了。这位小阎太太生得的确好,柳叶眉丹凤眼瓜子脸,身量亦是高佻,但是那眼角眉梢的就带着三分厉害,可见平日里怕也是个有性子的。倒是金氏更和气些。
阎氏见何子衿赞她相貌,笑道,“您可别打趣我了,以往觉着我生得不成,可一见您,唉哟,我这才信天下有这般俊俏之人哪。”
何子衿笑道,“咱们就别互赞了,我刚来,这回就算认得的,以后闲了,只管过来,一处说说话,也热闹。”
第一次宴客,说的都是些虚词客套话,何子衿也颇是照顾别个太太,基本上每个人都认了一遍,虽其他人不肯掠金阎二人的风头,何子衿也不会冷落别个太太们。她们多是沙河县当地人,待吃过酒后,诸人告辞,何子衿一人送了一份帝都带来香膏胭脂,笑道,“这是我自帝都带来的,说是江南货,你们用用看,若是觉着好,我这里还有。”
阎氏笑道,“县尊太太这般敞亮,以后我们都不愁胭脂水粉使了。”
何子衿笑道,“只管来就是。”
江县尊与江太太设宴,大家过来吃回酒,回家自然也对新县尊以及新县尊太太有过一番议论评判的,阎氏回家瞧着喝的脸上通红的丈夫就直皱眉,气道,“你姓马,又不姓苟,怎么回回喝得死狗一般!”
马县丞酒喝的不少,打个酒嗝道,“唉,县尊大人量浅,我难免代饮几杯。”
阎氏忍气令丫环服侍丈夫喝了醒酒汤,看他喝过醒酒汤就去挺尸了,更是看着来火。皆因丈夫消息不灵通,害得自己险丢个大丑,阎氏一肚子气憋在心里,就等着丈夫醒了算账呢。
倒是阎典史酒量好,回家仍是清醒的,还问妻子金氏道,“县尊太太如何,可好相处?”
金氏也是嗔丈夫一眼,道,“你那是跟谁打听的说县尊穷的很,真是的,县尊太太头上那首饰,身上那衣裳,都是帝都来的好东西,我看县尊太太可不是小户人家出身。那谈吐,就跟咱们这里的妇人不一样。”
“不能啊。”阎典史道,“我打听过了,这位县尊没爹没娘的,你没见他赴任时那寒酸样儿,雇的镖局,都不是用的自家车马。”
“人家兴许是觉着镖局便宜呢。”金氏倒了盏酽茶与丈夫道,“你没瞧见,县尊太太戴了一块八宝璎珞,那璎珞宝光闪烁,就是咱家,也没一件那样的宝贝。你要不信我,大妹妹今儿也去了,你问她去,县尊绝不是个穷的。”
阎典史还是相信自家女人的眼力的,捏着茶盏道,“这可真稀奇。”
金氏道,“要我说,你们好生查一查才是,别得罪了人才好。总归是马妹夫的功名做不得县尊的,这新县尊倘是有大来头的。你们先时弄的那些事儿,可够叫人记着的。”
阎典史道,“你不晓得,这位新县尊原是探花出身,这样的好功名,要不是在帝都得罪了人,哪里会被发落到咱们这偏狭地方来做个小小县令呢。”
“就是得罪了人,可我瞧着那县尊太太似是大家出身,极有见识的人。何况,人家必竟是探花,说不得哪天就翻身了呢。听你说县尊是个年轻的,老话还说,莫欺少年穷呢。”金氏劝道。
阎典史道,“待我后日再去州府打听一二就是。”
金氏点点头,又忍不住跟丈夫打听,“县尊大人为人如何?”
“眼下还看不大出来,喝一场酒,做八首诗,做得那诗,也叫人听不大懂,倒是马妹夫喝的不少。”
金氏也就不再多说了。
阿念没有喝多,他原就是个机伶的,在帝都官场历练这几年,今天都是哄着马县丞替他挡酒了,阿念说的好听,“马县丞于我县劳苦功高,你们多敬马县丞几杯。”
马县丞本也是县里实权人物,阿念又特意给他面子,再加上大家起哄,他委实没少喝。
阿念也不过喝了三两杯罢了,待回了后宅,还问呢,“姐姐累了吧?”
何子衿笑,“这有什么累的,无非就是一道说说话罢了。”
阿念又问女眷们好不好相处,何子衿想了想,笑道,“一个马县丞的太太阎氏,一个阎典史的太太金氏,她俩在这些太太里头是个尖儿。倒是庄巡检家的太太,话极少,按理庄巡检也是从九品,官阶比典史还高,庄太太似是插不上话儿呢。”
阿念想了想,道,“一道吃酒,庄巡检的话也是极少的。”
何子衿道,“有空不妨多观量观量庄巡检,我看,庄巡检怕是不太得意的。”说来巡检的职司与典史有些重合,典史管着三班衙役,巡检管的是县里的马步兵,当然,一个县也没多少马步兵,似沙河县这样的大县城,也不过五十人,有些小县根本就没巡检这职司。巡检的份内职责也是缉捕盗贼,盘诘奸究,维护社会治安之类,要说不同,典史似县警察局长,巡检则似县武装部长。
阿念点点头,庄巡检这事儿,倒不必特意去打听,衙门里都知道,原来阿念赴任前,庄巡检因缉匪不利,被代县尊职的马县丞敲了二十板子。
阿念心下一动,却也不急。
倒是阎典史又往北昌府跑了一趟,总算把阿念县尊的背景查清楚了,这回连县尊太太的背景也查到了,主要是,何家就在北昌府当学差的。
阎典史回府与妻子道,“放心吧,就是蜀中小户人家,家里不过千百亩地罢了。”
金氏道,“可是,我瞧着……”
“你瞧着能如何?他们初来乍到,或者是银首饰包金,也得撑起场面来呢。”阎典史道。
金氏也便不再说话了,金氏到底是个细心人,她再去寻何子衿说话,还打听了一回何子衿那璎珞,何子衿心说,这金氏倒挺识时务。
何子衿知道这沙河县里事儿不少,便有心镇一镇这些当地土著,道,“那璎珞啊,说来还是皇后娘娘赏我的。”
金氏果然吓一跳,何子衿觉着,这金氏怎么也要接着继续问一问啊,她都想好后头的说辞了,打算把自己塑造为一个有大背景大靠山的官N代,谁晓得,人家金氏根本没问。金氏自县衙告辞后,私下与小姑子阎氏道,“原老爷说他家无甚背景,我还不信,觉着县尊太太穿戴都是上上等的。不想真是装出来的,就那么块儿八宝璎珞,就吹牛说是皇后娘娘赐给她的。我的天,她连个诰命都不是,皇后娘娘打哪儿赐她璎珞啊。这人哪,真看不出来,瞧着年纪小,吹牛的本事可一点儿不小。”
阎氏听了更是笑的花枝乱颤,指了头上钗道,“要是下回她再说她璎珞是皇后娘娘赐的,我就说我这钗是太后娘娘赐的。”
金氏也不由笑了起来。
姑嫂二人私下笑话一回县尊太太何小仙,结果,也不知谁的嘴不严实,这话竟传了出去。然后,还传到了何县尊太太的耳朵里,何子衿听到此事时的感想就是:这群没见识的老娘们儿,她这真是皇后娘娘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