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知道你早花用尽了的。”
“谁说的!我——”阿曦原是个存不住事的性子,这回却硬是憋住不说,可是把她娘好奇的紧。闺女越是不说,何子衿越是想问,终于,阿曦受不了她娘的花样打听,丢下一句,“我去祖父那里接双胞胎啦!”干脆遁走。
何子衿“切”一声,自言自语,“什么神秘兮兮的事儿,我还不愿意知道呢。”转眼见阿念一幅闷笑样,问,“你是不是知道了?”
阿念笑,“一点点。”
“到底什么事啊?”
“阿曦的银子拿去入股了。”
“什么股啊?”就她闺女这样的月光货,知道什么是入股么?
“重阳盘下了一家铺子,手头银子不够,又不敢跟三姐姐说,就找他们几个来筹银子呗。阿曦平日里月银是花的一干二净的,不过,过年的压岁钱有好几十两呢。再加上阿晔的,大宝、二宝、二郎的,凑了听说有三百银子,就把铺子盘了下来。重阳说了,等着年下分红就是了。”
何子衿不禁道,“唉哟,重阳这孩子,胆子可真足。这才多大就敢弄三百银子去盘铺子,叫三姐姐知道,非收拾他不可。”真是叹为观止,不要说古代,就是何子衿前世,也没有哪家孩子有这样胆量的。
阿念道,“重阳念书上寻常,这做生意上倒有阿文哥的机伶。”
“现在到底还小,不若多念两年书的好。”何子衿甭看是个穿来的,在教育问题上相当传统。阿念这本土探花反倒是思维更宽阔,道,“念书也得看人,实在没这天分,死求白赖的要念,孩子的心不在这上头,也是无用。”
“这事儿阿文哥知道不?”
“阿文哥睁只眼闭只眼装个不知道罢了,你知道就成了,别叫三姐姐晓得,三姐姐要是晓得,非揍重阳不可。”
何子衿想想也好笑,道,“我晓得。”又问,“哪里的铺面儿,重阳年纪小,可别叫人坑了。”
“平安街府学斜对过的铺面儿,岂会差的?”
“平安街上的铺子,三百银子就盘下来了?”
这事,阿念既是知道,就不是只晓得一二。自家孩子,哪有不看顾的,阿念早就把这铺子摸的一清二楚,道,“原是文同知的族人在那里卖盐来着,文同知离任,这盐的生意以后不好做了,文同知当时急着去晋中赴任,文老爷就留下来把铺子生意什么的收收尾。因离府学近,重阳不晓得怎么跟这位文老爷认识的,一来二去的,文老爷也是看着咱们几家的面子,再说,他这铺子当初也不是自己盘的,是霍家巴结文同知走的他的路子,孝敬的这铺子。重阳这小子也机伶,让阿晔俊哥儿同他过去坐了好几回,文老爷在这上头极机伶,临走做个人情,做价三百,半卖半送的,重阳就把这铺子盘了下来。”
何子衿颇是感慨,道,“真个小人精,重阳这才多大,就知道扯虎皮做大旗了。”重阳不见得有多大面子,阿晔与俊哥儿就不一样了,一个是同知家的公子,一个是文政家的少爷。这些孩子们,何子衿想到重阳这狐假虎威的手段就感慨不已,不禁又有些担心,道,“这人吧,太木头了不成,可也别太机伶,取巧取惯了,以后就不踏实了。重阳把这铺子一转手,怕得赚三百两不止。”
阿念道,“他哪里是为了转手,要是赚这转手的银子,就该打了。家里又不缺银子,用得着他们出面叫人半卖半送么,这面子也忒不值钱了。听说重阳已是想好了,要开书铺子。”
何子衿笑,“这主意是跟阿仁哥学的。”
阿念笑,“我估计也是。阿仁哥眼下的精力都在粮草生意上,书铺子什么的是顾不到的。重阳这里,反正本钱也有限,在府学对面开书铺子,起码赔不了。”
何子衿于生意上的见识就比阿念要强的多,端起桂圆茶吃一口,道,“那府学对面已是有两家书铺子了,重阳这个啊,悬!”
阿念笑道,“反正阿曦阿晔他们是把压箱底的钱都投进去了,赚了自然好,赔了也无碍,吃个教训,甭以为生意都那么好做的,还以为开个铺子就来钱呢。”
何子衿想一想生意失败,孩子们私房钱打水漂的事,很是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孩子们的生意暂且不提,何灿的满月酒尚未到,朝廷允余巡抚致仕的旨意终于到了,朝廷很没委屈这位在北昌府操捞了二十几年的老臣,赏赐颇为优厚,余巡抚的继位者也是如北昌府官场所料的那般,点田参政补巡抚缺,交接后,余巡抚就可携家眷回家颐养天年了。
余巡抚这一辈子,出身官宦之家,资质亦是上等,只是前半生官运坎坷,刚中传胪,便回家守孝长达十几年之久,之后出仕,选的就是北昌府这样的苦寒之地。一路自县令、通判、同知、知府、提学、参政、巡抚,基本上是把北昌府的官都做了一遍,几十年的时光都耕耘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虽致仕折子都上了两遭,也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接到致仕的旨意,余巡抚仍是不免湿了眼眶。不过,他在北昌府几十年,北昌府在他的治理下不说风调雨顺吧,也称得上太太平平,就是前些年北靖关被流匪攻破,北靖大将军项大将军战死,北昌府城在余巡抚的主持下,都未被流匪攻破,保了一城人平安。而且,当时就是余巡抚当即立断,扶持了还只是个小小百户的纪容纪大将军,由此,余巡抚全力提供粮草,纪容收揽北靖军残部,二人联手,将流匪赶出了北靖关。所以,回味自己这大半生,纵有对年华老去致仕的酸楚,还有对即将离开这片土地的留恋,余巡抚仍是无憾的。
田参政亲自搀扶起这位老大人,心中纵有升官的喜悦,却也有即将分别的不舍。
巡抚衙门的官员多是舍不得这位老大人的,这位老大人在任时称得上清廉,却也从不会委屈到他们,治下清明,百姓安居,饶是有些心大的,此时说起这位老大人,也得说一句,这是一位好官。
旨意已下,其实,衙门该交接的,已是交接的差不离了。在上致仕折子的那一刻起,这知府衙门的事,余巡抚就是掌个关要,其他细致的事都交给田参政了。余太太那里也早就开始收拾东西,今日旨意已下,无非就是正式的办了交接手续。
再者,朝廷因余巡抚劳苦功高,还赏了一千两银子,这银子不多,却是难得的体面,余巡抚也不差银子,当下就拿出来用在府学里,与杜提学道,“今年秋闱之年,明年春闱之年,这银子不多,待有学子去督学衙门办春闱的考凭,每人分上几两,虽杯水车薪,也是我的心意。”
杜提学感动不已,道,“老大人对他们这般关爱,明年春闱若不能有所斩获,都对不住老大人的一片心。”
诸人见余巡抚把朝廷的赏银拿出来资助明年春闱的举子,不由纷纷马屁如潮。余巡抚拍拍杜提学的手,微微笑着唤田参政上前,让田参政立刻与他准备交接工作。
余巡抚致仕的旨意,当天何家就知道了。
余幸在月子里动弹不得,却是难免心焦,把刚得了儿子的欢喜都去了一半儿,与丈夫道,“原想着祖父能过了今年的。这么大冷的天儿,又是两位老人家,如何动身呢。”
阿冽道,“你也莫急,我过去瞧瞧祖母,这朝廷虽允了致仕,祖父毕竟是一地巡抚,起码手里的事得交待好才能离任。这么天寒地冻的,不若请两位老人家到咱家里来住着,待明年开春再走不迟。”
余幸听了这话方笑了,道,“是这个意思,你赶紧去吧,祖父祖母那里有什么要打理的帮着打理打理。”
“我晓得,你好生看着儿子,莫要急。祖父致仕折子都上下两回了,老人家这把年纪,致仕也是应有之意。眼下有些冷,咱们留祖父祖母在家里过了年,老人家闲了看一看阿灿,岂不好?”阿冽这般说,余幸越发欢喜,又让丫环寻衣裳给丈夫换,阿冽道,“我这身儿挺好的。”
余幸毕竟妇道人家,天生心细,道,“在自家是无妨的,祖父这一致仕,家里来访的人定是不少的,祖父得忙衙门里的事,你这去,定要帮着应酬一二的。”命丫环服侍着丈夫换衣裳,阿冽不耐烦丫环服侍,自己套上袍子就出门去了。
佛手还说呢,“大爷真个急脾气,每次那衣裳都拽不好就出门,要叫外人瞧了,岂不说奶奶没打理好大爷的衣裳。”
自生了儿子,小夫妻情分更浓,听这话,余幸只是一笑,“相公就是个急性子,这也奈何不了。”
阿田觉着佛手这话夸张,哪里就衣裳没收拾好的,无非是大爷惯了自己穿戴,不惯被人服侍罢了。阿田与忠哥儿的亲事已是定了的,虽是自家姑娘的贴身大丫头,在这上头也很是留意,并不常近姑爷面前。听佛手这般说,便笑道,“这也得看人,往时都是奶奶亲自给大爷收拾,大爷哪回不耐烦了。大爷不耐烦也是不耐烦我们,像咱们大爷这样尊重的,极是少见的。”
佛手忙道,“可不是么。我听说,晋宁伯家的王姑娘,不是以往常同姑娘较劲儿呢,王姑娘嫁的是兵部侍郎李家的二公子,说是不过一个月,那位二公子就纳了通房,哪里真就将王家姑娘放在眼里了。”
余幸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晓得?”
佛手道,“就是去年我爹娘回帝都送年礼,我娘回来时跟我说的,那会儿姑娘刚查出有了身子,我就给忙的忘了。”
余幸假假叹道,“她素来是个心高的,因着家里姑妈嫁了靖南公,她便非名门不许,那李家说来是永安侯府近支,只是,谁不晓得李太太是个娇惯儿子的。她呀,就是图个面儿,这也算求仁得仁了。”其实,余幸与这位王姑娘闺中时就颇有些不睦,不然佛手不能说王姑娘的笑话给余幸听。余幸彼时嫁的何家,拍马也赶上不王姑娘嫁侍郎公子的姻缘,今听得王姑娘嫁了这么个花心货,而自己已是平安诞下长子,心下甭提多熨帖了。
主仆三人幸灾乐祸的欢喜了一回,主要是余幸如今事事顺遂,便将祖父祖母要致仕回乡的离愁别绪消解了些去。一时,沈氏闻信儿过来陪她说了不少宽解的话,又陪她一道吃的午饭,余幸有死对头王家姑娘对比着,越发觉着自己虽嫁的是小户人家,但日子过得无一不顺心顺意。
阿冽过去看望太岳丈太岳母,也着实帮了不少忙,就像余幸说的,定有不少人要过去拜访的,余巡抚现在要与田参政交接,余太太是女眷,这些外头应酬的事有阿冽就便宜的多。
阿冽一直到傍晚才回家,余太太还要留他用晚饭,阿冽看余太太面有倦色,便道,“祖父这在衙门忙一天,也累的,家里的事都是祖母操持,我什么时候过来吃饭不行,今天您二老好生歇一歇,我明儿再过来。”
余太太心里虽高兴孙女婿过来帮着操持,却也记挂着孙女婿的前程,道,“这眼瞅秋闱也近了,你在家温书吧,别耽搁了。”
阿冽笑道,“读书从来都是多年积累,这么一日两日的,哪里就耽搁不起了。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余太太同余巡抚说起来,都觉着这个孙女婿体贴。
阿冽何止体贴,他还到姐姐家去了一趟,与姐姐道,“媳妇正做月子出不了门,咱娘还得料理家事,也离不得。祖母年纪又大了,我看着太岳母实在劳累,咱们不是外人,姐你要有空,明儿后儿的过去,帮着招待下那些打发人过去说话,叫太岳母歇一歇,不然,真怕她老人家这还没走呢,先累病了。”
何子衿笑道,“这容易,明儿我就去,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原本我也记挂着她老人家,说明儿过去看看呢。”自何家同余家结了亲,何子衿也就知道了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其实,大户人家的主母,瞧着是金尊玉贵,手底下婆子媳妇丫环有的,但其实说到底,也着实是一桩体力活。尤其是家里事务多的,时常有人家打发人过来问安、递帖子、说话什么的,你家里就得有个人支应呢。一些无干紧要的,打发个管事媳妇则罢,倘是差不多的人家,你招待人家过来说话的、递帖子的这些管事媳妇,就不能是奴婢了,不然就是打人家脸了。所以,余家内宅的事,许多撂不开手的,还就得余太太支应,以往事情少倒没什么,眼下余巡抚离任在即,余巡抚在北昌府几十年光阴,为人做官极有一手,他这要离任,不说北昌府的官员得尽一尽心,就是先时交往下的一些关系,也得趁余巡抚未走时,上门说说话啥的。
两家原就是姻亲,别说余幸现在已是好了,就是还如先时那般昏头,何子衿能帮的也不会不帮。何子衿一口应下,阿冽笑道,“成,那我明儿过来顺路接姐姐过去。”
何子衿原说自己过去就好,转念一想,既是阿冽叫她去的,还是把这人情落在阿冽身上,叫余家知阿冽的好才是,便笑道,“你早些来,我料着眼下亲家老太太那里事多,我得早些去,先同亲家老太太通通气才好。”
阿冽笑应。
何子衿笑道,“也不留你吃饭了,心里定惦记着阿幸和阿灿呢。”
阿冽起身道,“她一听说朝廷来了旨意,心里就放不下,一迭声的催了我过去,我这要不回去与她说一声,定还记挂着呢。”
何子衿笑着拍拍弟弟的肩,很是高兴他们小夫妻融洽。